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就像陆小姐说的,若非要嫁娶,总该寻喜欢的人过余下半生。
李副官听了少帅这话,牙都要酸倒了。
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以为封少帅在见识过老帅那因花柳病烂了臭了的腿以后,能做个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粮饷,就要为封家办事,李副官咬着牙握紧拳头。
“少帅,反正陆大头死了,咱就是进去把陆小姐抢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胡说。”
封西云回过神来,冲着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么能管我老丈人叫陆大头呢?”
封少帅的汽车绝尘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陆夫人才乘着黄包车从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进宅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儿来问。
“今日与封少帅谈的如何?可还融洽?”
陆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一个盖碗,江西的瓷,上头烧着水墨山水画。
用盖子将杯中的茶叶和沫沫拨到一边儿,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陆沅君把下午的事给母亲说了个大概。
陆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买来的东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闺女。
“沪上的裁缝你就给赶跑了?”
陆沅君:???
“还跟我装无辜!”
陆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儿的胳膊上:“难道你不想穿貂去学校教书么?”
封西云这次是有备而来。
领着陆沅君在五进五出的大院子里走了好一阵子,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推开院门,他彬彬有礼的侧身。
“泪滴—法斯特。”【dyfirst】
若换了旁的姑娘,听上两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马。可陆沅君是从洋人堆里回来的,封西云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实在叫她听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步流星跨进门去,将封西云和他那句“微特-密”【wait】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