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能征善战,深入楚境而回,臣其实与搏命无异。”彭越说道。
“事成,孤封你为侯,如何?”刘邦闻弦而知雅意,当即痛快地说道。
彭越却没吭声。
“你想要什么?”刘邦感觉不对,立刻追问道。
彭越大声答道:“臣想当诸侯。”
“哦。”刘邦略一停顿,问道:“你想在哪里为王?”
“自然是家乡,”彭越答道:“臣想当魏王。”
见刘邦的脸色有些难看,彭越又急忙补充道:“臣当然不贪图魏国全境,只要一、两郡就好。”
魏国鼎盛之时,几乎有秦国的一半,这个刘邦当然给不起;但魏国没落的时候,也不是个小国。
听了彭越的补充后,刘邦松了口气:“三川不能给你。”
虽然现在刘邦已经把三川郡改名河南郡,不过大家习惯上还是叫三川。
“臣明白。”彭越点点头,既然刘邦将关中作为基业,那肯定不会把咽喉之地交给别的诸侯掐住。
“有人说过,有三川是魏国,没有三川那只是大梁郡。”刘邦提醒道。
“那臣就不做魏王了,可以做个梁王。”彭越痛快地说道。
刘邦点点头,表示他同意了:“等击败项羽之后。”
“臣晓得,”彭越大喜,向刘邦躬身作揖:“臣这就提兵去楚境,为大王分忧。”
见到刘邦在巩县前布置的密密麻麻的据点和堡垒后,项羽虽然有些头疼,但想到洛阳近在眼前,就鼓舞士气,号召士兵一鼓作气攻下三川。
“告诉将士们,之前在荥阳、在成皋的苦战,就是为了今天。”项羽让将领们把他的意思传递下去。和荥阳不同,洛阳人口稠密,是可以饱掠一番的好地方;楚军已经与刘邦苦战了一年多了,可在荥阳等地抢到的那丁点东西满足不了任何人,项羽知道必须要让士兵们好好发泄一番,才能继续维持高昂的士气和自己的威信——要是项羽不能带着楚国人发财,那他又比被杀的熊心强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楚军士气如虹,向巩县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准备踩着汉军的尸体冲进洛阳的时候,项羽突然接到后方的急报,说是彭越又带领大军杀进楚国了。
“彭越这竖子,”项羽破口大骂:“寡人不是才把他杀了个干干净净吗?”
但不用多想,项羽就能猜到肯定是刘邦又借给彭越军队了。
“刘邦这个匹夫,有本事和寡人正面决战啊,总是借兵给外人,固然是能给寡人找麻烦,但他就不怕这些诸侯反噬吗?”项羽大骂之余,放缓了对巩县周围的全面进攻,先看看彭越到底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很快项羽就接到新的告急文书,镇守东郡的项襄惨败,已经退入定陶坚守。彭越在东郡连续攻克十余城,已经把三川楚军的粮道彻底切断了。
大惊失色的项羽急忙把攻势完全停止下来,就在他苦思派谁带兵回去协助项襄的时候,新的坏消息又传来,彭越居然把定陶都攻下来了,项襄和他的残兵败将完全被赶出了东郡。得理不饶人的彭越居然还在追击,一直追项襄追到了外黄。
“不好!”项羽再也顾不得攻打巩县了,现在三川楚军已经快陷入汉军的包围了,当务之急显然变成了收复东郡。
“虽然吴起伤天害理,但他毕竟求到了大将之位啊,”刘邦听了张良的话,冷笑了两声:“所以是张耳效仿的对象。”
薄姬一般不对国家大事发言,可此时她在震惊之下,忍不住叫起来,不过她的目标是张敖而不是张耳:“结发的妻子,还有四个嫡子,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人啊!”
说着薄姬又对刘邦道:“大王,断不可把公主嫁给这样的禽兽。”
“嗯,嗯。”刘邦哼了两声,但对薄姬的话不置可否。
“大王怎么想?”张良单刀直入地问道。
“张耳见孤没有杀他、废他,就猜到孤现在并不想、或者说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以后对他怎么样,他心里就没底了。项羽第二嘛,猜忌心重也是应该的。”刘邦冷冷地评价道,不过他也承认张耳看得不错,现在刘邦确实投鼠忌器,不愿意赵国出什么风波:“所以他就赌一把,如果孤把公主许配给他儿子,那他在赵国的地位就稳了,将来孤就是看在自己女儿的面上,也不能废了他。”
刘邦深吸了一口气,对张良说道“现在孤真是庆幸,庆幸那时听你的没有立六国王室之后。要是赵歇不死,张耳为相国;或是项羽另立熊氏之后,自己执政——楚、赵各有一个正统国君来安定人心,那可真是无法剪除了。”
“人心定则难移,若是项羽、张耳能把王位传于后代,假以时日,那也是一样。”张良说道:“现在臣担心的就是,如果大王把公主许配给张敖的话,将来若是赵国反汉,大王能不能下定决心将其剪除。如果大王能做到的话,臣觉得未尝不可,如果大王做不到,那就另当别论。”
刘邦沉吟着没说话。
“大王,”张良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道:“张耳杀了自己的嫡孙,四个!要是大王不答应他的要求,必叛!”
“孤知道。”刘邦点点头。
“那大王还在迟疑什么?”张良急道:“难道将来有变,大王为了女儿就下不去手了吗?”
“孤当然不会。”刘邦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孤可是只有这一个嫡女。”
见张良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刘邦的声音更低了:“她出生后,我抱着她,心里想着等她长大了,要给她挑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婿。从那天起,我每次拿到俸禄都会存一点,发誓绝不动用,都留给她做嫁妆……”刘邦喃喃说道,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连自称都变回了沛县当亭长时:“然后我就弃官跑了,她母亲下狱,孩子送去给我哥哥养。我嫂子嫌弃我是个逃犯,生怕牵连了他们家,对我的女儿、我的儿子都很不好……”
“哈哈哈哈,”张良突然放声大笑,将刘邦的伤感之情扫荡得干干净净。
被打断回忆的刘邦,向张良怒目而视。
“大王恕罪,”张良笑呵呵地说道:“臣世代缨冠,对黔首之家的这种小儿女情不太了解,听得有意思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刘邦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而张良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大王现在拥有十余郡领土、臣民亿兆,进一步就是天下第一、宇内无双,退一步就是身死族灭、为天下笑。大王自己如此,吾等追随大王的臣子也是一样,如果大王被项羽所擒,臣等也都是玉石俱焚——此时就是尸山血海,也只能有进无退,可大王居然还想着什么为女儿挑个如意郎君,臣一想及此,就忍不住要大笑。”
刘邦被说得面露愧色。
而张良还不依不饶:“莫说大王今日如此地位,就是一般的诸侯、大夫之家,臣也从未听说为女选婿还会考虑这些。缨冠之门,要是还顾忌这些儿女之情,怕是转眼就要三族覆灭了吧?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黔首之乐吧。只是臣不知道,大王是不是要献土投诚,哀求项羽能让大王回去做个安心的黔首?”
“先生所言极是,”刘邦脸上的惭愧之色统统褪去,郑重地举起双手向张良作揖谢道:“将士喋血战场,孤却如此优柔寡断,确实是太可笑了。先生笑得好,笑得对。”
于是刘邦就火速派人去赵国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如果张耳没撒谎的话,刘邦就打算把女儿许配给张敖。
派出使者后,刘邦已经失去了吃饭的兴致,他看了看摊在面前的张耳书信,突然惨然对张良说道:“孤将来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大王与他们不同。”张良微微笑道。
“是吗?”刘邦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权力蚀人心,储君即位之后,大权在握,日腐月蚀,最后都是多疑猜忌,绝无例外;刚才臣说过,如果大王能在与项羽的这场大战中获胜,那就是天下第一、宇内无双。其他的诸侯可到不了这种地步,诸侯并立、列强争雄,他们手中的权可没有殿下将来的大,想来,大王会变得比他们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