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赵潋一起身,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

赵潋皱眉头,“顾师傅,您回城一趟,着人到衙门找几副担架来。”

……

公主府,杀墨惊讶地瞪着先生,看着他将黑纱一圈一圈地往右手上缠,冷不丁,就问出来了:“先生,你要出去打架?”

杀墨跟着君瑕也有四年了,先生脾气好,几乎不打架。只有一回,纨绔膏粱调戏妓子,误打误撞跳上了他们的水榭,弄脏了先生的木板,赶都赶不走,甚至口出狂言。那是几个少年头一回见到先生发怒,三拳两脚地,像下饺子似的,将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儿踹下了水,一帮流氓泅在水里如高山仰止似的钦佩不已,从此再也不敢来骚扰水榭。

杀墨那个解气啊,唯恨先生没修得断子绝孙脚。

但这回,杀墨却如丧考妣地用两只小拳头将脑袋一夹,“先生不能动武了……老先生说了,让你克制禁武。”

“他又不是我爹。”

杀墨嘴巴一抿。

记得老先生说过,别以为你们的先生长你们几岁,他就真比你们多长一智,他顽劣的时候,你们还在尿裤子呢。一个个的,平日里都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将君瑕给盯死了,决不能让他在自个儿眼皮底下作妖。

但是杀墨苦着脸……他防不住啊。

君瑕微笑,手指戳了戳杀墨的小脸蛋,“也不一定要动武。只是出门去看看,有备无患。”

“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见杀墨低着头不吱声,君瑕只好无奈地将手抽回来,“那也行。”

他的双手往扶手上轻快地一撑,便扶着轮椅站起来了。

这个起身的动作一气呵成,杀墨怔了怔,伸手要捞君瑕的一截衣袂。

但是,要给他抓着了,君瑕修炼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真该废了,杀墨眉毛纠结,正要出第二招,也不晓得君瑕怎么一动,如云逐走一般,身影似一阵风,飘到了浮桥上。

“先生!”

再一喊,人就没影儿了。

杀墨:好歹带把凶器再走啊。我要骂人了。

君瑕这身轻功快得如穿堂之风,有形而无质,白如雪的衣影闪过石桥花苑,晃得正在拂春居研习字画的卢子笙,不禁抬起头,被刺眼的阳光一弹,他后院的矮墙已掠过一条影子。

“猫吧。”他揉了揉眼睛。

后来卢子笙才明白,原来打一开始,他和君瑕同日来公主府,赵潋就是存了私心的。譬如,拂春居的西边有一道矮墙,容易攀爬,虽也装了些没有什么实战作用的防盗陷阱,但比起粼竹阁那巍巍高墙,实在不够看。

卢子笙要偷偷溜走,爬出公主府,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君瑕那边就……

……

赵潋觉得一脚踩入了死地。

习武之人有天生的警觉,有时候能从一阵风里就能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伤患颇多,赵潋一意孤行要与两名师傅分头行动,这才一脚踩入破庙。

倘若猜得不错,这是一年前卢子笙与他弟弟寄身的家,灰尘扑面,蛛网蔓延,已经没有人敢再在这儿住了,连花子们都心有戚戚焉地避过了这块可以遮风挡雨的宝地。不过,也不能完全算得可以遮风避雨,这破庙头顶上有一块巨大的破洞,像是有人从上面俯冲而下时刻意砸破的。如果有人从上头跳下来——

赵潋正心念一动,庙内通亮的光犹如被瞬时堵住,然后又飞快破开,亮出大块澄明,赵潋听到刀刃破空之音,食指压着扇柄一动,铁扇亮出,在手底下转了个花,回身一击,两人各退了几步。

此为防盗章这些都是昨晚显国公夫人拉着她叮嘱的切切交代的。

燕婉与身旁几个贵女坐下来,沏了一壶茶,正躲在榆树荫下小憩,满园的芍药含了宿雨,花色如洗,绵软地倒在绿丛里,似温软美人不胜杯杓之娇怯。

那边传来好些赞叹之声,到了夏初,还能有如此盛艳的芍药,显国公确实是用了心的。

元绥他们走到拱门一处说话,这时正好听见通传的声音,来人来头大,那扯着的嗓门声也格外大:“文昭公主携其门客入见!”

元绥倏地一下支起了头。

上回见赵潋还是数月之前,这几个月间,这位行事狂荡放肆的公主又闹了一场大笑话,公然让准驸马当街给绿了一回,元绥还没来得及嘲讽她这事,在身旁几个贵女都发憷地稍稍后退了半脚时,元绥淡淡一哼,朝前走去。

杀墨推着轮椅跟在明艳照人的公主身后,这位一身胜火的红衣公主,有俯瞰群芳之绝艳,令得一园桃羞李让,燕婉也不禁目光一亮,暗暗惊诧。

几年不见,阿潋已长成绝色。

当年还只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人又顽劣,总是顾盼神飞,一脸稚气和明媚,如今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褪尽青涩,抽条如柳,身段儿又细又长,该鼓的地方绝对不负众望,鹅蛋脸白皙如瓷,衬着一身大红和脖颈间那条殷红如血的珊瑚珠,那种美,令人无法逼视。

燕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裹胸,深知里头的小馒头是什么光景,目光幽怨了起来。

赵潋只是习惯性地目光一扫,就将众人惊艳的面孔映入了眼底,天底下人都知道太后乃是国色之姿,但从没有人敢当面夸赞,敢夸的也都死了,她的女儿当然是容色不逊于人的,这个元绥又不是不知。

赵潋朝主人燕婉走了过去。

她一走,满园的人都跟着两头散开。

燕婉竟然觉得自己今日很有面子,她还以为公主早不记得自己了,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阿潋。我以为……都不敢约你,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赵潋被她握住了手,攥了攥,她也微笑着道:“咱们有同窗之谊,外人比不得的情谊,人家都来了,我如何能不来。”

燕婉忙点头称是。

见燕婉一脸攀龙附凤的谄媚德性,元绥默默折了一根草叶在手里,揉出了淡红的汁。

在两同窗旁若无人地寒暄时,元绥一眼瞥到了赵潋的随侍,一名模样玲珑貌美的婢女,一个瘸了腿的白衣谋士,一个推轮椅的半大少年。

她还以为赵潋准备了什么杀器,也不过如此,元绥脸颊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不由自主地一把插入两人之间,“阿婉,你的芍药会不是要开筵了么!”

“对!”燕婉眼睛雪亮,忙又将赵潋的手拉回来,“阿潋,我记得你爱鲜花饼,我给你做了许多,等会儿我让他们端上来,都给你!”

还是这么憨。

赵潋将唇角压了压,她知道燕婉的母亲显国公夫人一直致力于找一个合适良机将燕婉推出去,将家里来的求亲者的品次拔高些,因而特地在她十六岁生辰这日精心费事地备了这么一场盛宴,但没想到,燕婉还这么耿直,不晓得周遭盯着她俩看的人是不是都被她给得罪光了。

芍药会开筵了,衣香鬓影,贵女小姐们都纷纷落座。

赵潋回头来找君瑕,“先生一会儿跟着我也赴宴用些午膳罢。”

不待君瑕答话,杀墨皱眉头,哼了一声,“公主,芍药会上都是女眷,我们家先生如何入得座?”

赵潋也跟着皱眉头,四下一看,周围倒还有几个与燕家是世交的家族的公子,正在八角亭里吟诗作赋,填画弈棋,嘴唇一勾,“那也好,先生不妨与他们对弈几局?”

君瑕微微颔首,“公主不必顾虑在下。”

赵潋对这个从善如流的听话先生不知该怎么说,手一抬,又觉着他虽然总是不拒绝人请求,但也是看重男女之防的,便眉心古怪地一攒,又将手收回来了,“也好,我早些退筵了便来。”

芍药会在芍药花间,曲廊参差,舞榭高峙,园中精致布置得别具匠心,一团一团的繁盛花雾叶海之间,还有老树阴翳笼覆下,将初夏的炎光隔在檐牙之外。

一叠叠精美糕点被捧出来,殷勤地摆在贵女桌前,元绥看了眼赵潋的份例,再看眼自己的份例,简直是天壤之别,单单鲜花饼便在赵潋跟前摆了一桌,她缓慢地将嘴唇一勾,不着痕迹地倒了一杯酒水,落落大方地自斟自酌。

显国公夫人怕燕婉一个人拿不下闹出笑话,今日也跟来芍药园了,但她辈分高一等,有她在她们玩得不痛快,于是只得暗中躲在回廊之后,托婢女给燕婉带口信儿,让她别让公主太出众,以免遭到谗损。

但燕婉见那婢女挤眉弄眼的,还以为抽羊角风,赶紧让她回去歇着了。

显国公夫人气得差点靠着门板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