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才醒过来,柳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赵潋坐在镜台之前,给自己梳了个马尾,一身金贵玄色的衣裳,如乌云翻墨,衣袖间朵朵繁花暗纹,用金线刺着,显得华丽而高雅,赵潋很满意这身,从箱箧里翻出了一柄折扇,摇摇扇子,真如同一个贵介小公子了。
赵潋身量修长,但脸庞却很显嫩,乍一看竟猜不到是有十七岁了。
柳黛不解,“公主换这身是要……”
“找机会出门去。”赵潋摇着扇子风流一笑。
但没等赵潋出门,计划就先破灭了。
她这清净的没人敢招惹的公主府,忽然来了位客人。
她的老同学,燕婉,不知何事来了公主府,但人家在芍药会上给足了她颜面,赵潋只好亲自相迎,燕婉披着一身如云似烟的花鸟薄纱斗篷,进门时已热得香汗淋漓,瑶鼻上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儿。
赵潋道:“燕婉,我听闻显国公夫人不是正紧锣密鼓地为你张罗婚事么,她竟能放你与我呆在一处?不怕我把这霉运传给你?”
“传给我就好了!”燕婉自来熟地找地方坐,离浮桥不远,树林阴翳,浮动着几分薄绿,几许微风,燕婉摇着团扇,等赵潋坐下来,她咬了口嘴唇,抱怨道:“自从芍药会后,我娘就疯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请媒人!我真是不知道成婚有什么好的。”
不待赵潋专注地表示一番同情,燕婉眼睛一瞪,“阿潋,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托付了个男人去。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我,选男人要选知根知底的,什么媒妁之言实在不可信。”
这话,确实不像是什么好话,赵潋将脖颈一梗,暂且不接。
“阿潋,近几日元绥把自己关在家中很多天了。”
赵潋奇怪,“这又是为着什么?”
“还不都是一样,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燕婉缺心眼儿,什么话都往外抖落,“元绥还想着谢弈书。已经十年了,她这是要入魔障了,我就怕阿潋你……阿潋你还想着他么?”
燕婉以为,当初赵潋在画册里随便挑中了瞿唐,乃是因为实在不能再耗下去,才随意指了一个想托付终身,她心里想的人还是谢珺。
但赵潋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瞅着燕婉道:“我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我若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自然想尽办法也要嫁给他,让他也喜欢我。”
燕婉放了心,赵潋命人给燕婉上茶,挥袖淡笑道:“师兄卒时,元绥也才不过五岁,什么魔障?不过冲着我来罢了。我觉得我抢了她的东西,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害死了师兄,所有憎恨和不甘心,都是冲着我的。要说真的,等她嫁了人,这汴梁的少男心不知要碎多少。她的行情可比你我好多了,要同情也轮不到咱们。”
燕婉一听“咱们”二字,就喜欢了,“阿潋,咱们都不成婚了好不好?我也想养几个门客。”
“……”
赵潋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成为别人的楷模。
连弩就指着自己颈子,刺客战栗着眼见君瑕愈来愈近,一旦被俘虏,就摆脱不得魂归西天的宿命了,拼死一搏,也许还有机会。刺客将信条在心底过了一遍,更生出一股勇气。
他惊恐地蜷缩起来,一边找机会暗中窥探退路,只见君瑕手上缠着黑纱,将手腕连拇指缠住。这种缠法习武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手上没劲的表现,再看,区区几步路走过来,君瑕握着连弩的右手却已发生了细微的颤抖,明显是脱力。
刺客自觉洞察一切,那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在君瑕靠近时,他右脚一点,腾地跳将起来,手里亮出一截峨眉刺,这是他防身的最后兵刃,一击不成就要被拿下了。
刺客对杀死一个病弱如柳、没三分内劲的绣花枕头很有心得,这一下迅捷如鹰,先声而夺人。
正跳起来一步,还没等落下,刺客忽“哎呀”一声,人就如同断线了的风筝,一头栽落。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捂着伤口爬起来,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君瑕的食指摩挲了下连弩,微笑,“我还说让你乖乖站好,你不是也没听么。”
“对不住了。”君瑕举起了连弩,“在下手抖,阁下多担待些。”
……
等赵潋带着两位师傅找到这人时,他正瘫在地上,巡御司的人马也倏忽赶到,本来要拖着受伤的刺客奔逃的两名同伙,见状,自知带着人没戏,于是心有灵犀地将两边肩胛骨被射了对穿、周身大穴还被封的刺客扔破烂似的丢了。
要不是于济楚已张弓搭箭,他们说不准还要回来将同伴补一刀,补死了再走。
于济楚撤弓,右手一挥,巡御司的人马纷纷上前去,将刺客衣领子一揪,连人带箭地给揪了起来。
赵潋疑惑,那人对付自己的时候,长刀如电,身法诡谲,怎的眼下竟恹恹一息尚存,伤重倒地,垂死挣扎?
是哪位英雄好汉鼎力相助?
等人将刺客拖到于济楚和赵潋跟前,这名刺客一身泡着血水,要是再不救治,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于济楚朝赵潋抱拳,“公主,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潋还是看到于济楚就想到三年前那段往事,尴尬地朝他得体微笑,只是,没入刺客肩胛骨的两根竹箭……竹子,倒很像是她家后院那几丛湘妃竹。
赵潋玩味地笑笑。
汴梁城里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有点家底的,谁还不在家种几根竹子显摆显摆自己高雅的情趣?她没觉得有何不妥,既然英雄不留姓名,她也不能非要把人家掘地三尺挖出来。
杀墨抱着两条小短腿耷拉着脑袋,困在粼竹阁主屋前的石阶上,默默数蚂蚁,先生出门两个时辰了……
正想着,眼前如风拂过,杀墨一抬头,先生回来了!
君瑕微笑,将连弩收回袖中。再不回来,他们家小朋友等不到他,估计要哭了。
杀墨被他捡回来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年幼失依怪是可怜。见到他的第一天,小家伙拽着他的一截飞扬的裙裾,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叔叔”。
君瑕自觉得,他虽然面貌老成了些,但年岁上做杀墨的叔叔……但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后来杀墨就成了老头子的耳目,专替老头子看着他,不让喝酒、不让动武、不让独自出门云云,杀墨拿老头子的话当圣旨。因为君瑕本人偶尔不着调,总之,他们对他这个“叔叔”其实不是很敬畏,就当是一个不靠谱的大哥哥。
但是这趟出门前,老头子下了死命令,要是他不能活着回姑苏,就打断杀墨两条短腿。
所以,看给孩子吓的。
还等杀墨冲上来,君瑕就做好了准备,一掌抵住他的小脑袋,“我渴了,还是烧点茶来罢。”
“哦。”先生又要压榨童工了,他悻悻地往回走。
君瑕对着一院竹光,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缠的黑纱一圈圈地解了下来,随意系在一株湘妃竹上,又将虎口和手腕捏了捏。
也只有将杀墨支使开,才有闲暇做这些,不然等他看到,估计要小题大做,鸿雁传书递到姑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