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她找了个由头,先从芍药会上溜了出来。

元绥的目光一直胶在赵潋身上,眼睁睁看着她红裳如风地窜入了前庭,隐匿在一片婆娑绿影里。

赵潋一出垂花门,外头日头晒,柳黛取了一柄油纸伞替她遮着,但赵潋没那么讲究,将伞推给她一个人打,自己飞快地穿过没有树荫的回廊,走到了八角亭外。

断桥残雪棋局已摆好。

那头好几个名门公子,此时都收敛了轻玩和讽弄的眼神,一个个矜持地伸长了脖子要观战。

赵潋一奇,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八角亭。

君瑕执白。杀墨在他椅背后将嘴巴一睹,发出一个沉闷的咳嗽声,君瑕微笑起来,她早听到公主的脚步声了。

一子落,又是一子落。君瑕解这盘棋似不费吹灰之力。

以往有人解断桥残雪,解棋者抓耳挠腮,忖度再三,憋红了脸也不知道下哪儿,下哪儿都是给对方作嫁衣裳,而摆棋的人则运子如风。如今到了君瑕这里却是正好相反,三步棋一下,情势便骤然逆转,六子之后,那摆棋的用黑子刮了刮耳后,疑惑地“嘶”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画凤凰的青年站直了身,几步走了过来,惊诧道:“先生,对方来势汹汹,你不退,反而进?”

棋面都是对黑子有利,单活的棋眼就能包围住可怜兮兮的白子了,任何学棋的都知道此时当以退为进,保存实力再攻坚克难,但是君瑕这招,只有进,没有退,杀招比黑棋却要凌厉迅捷得多。

赵潋也是“啧”一声,先生的棋风,犹如其人,温润如玉。她和他对弈十几局,找不着其一丝破绽,没想到用起杀招来,竟也能玉石俱焚。

但断桥残雪……赵潋抱着谢珺的棋谱解过无数次而未果,眼下便要被君瑕轻飘飘地解了,自此以后君先生自能在汴梁扬名立万,可是谢珺……

此为防盗章让赵潋眼下真正头疼的并不是如何以身犯险去做诱饵,而是她的小皇帝弟弟真的要出宫了。

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太后,但已然这样了,赵潋只好忙前忙后地张罗,让人将公主府修整了一番。

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

小皇帝一生气,就像滚火球似的,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