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赵潋微笑着,红袖之中探出来一只劲瘦的右手,往棋盘一招,意为让元绥复盘。

正安睡在藤萝花海之下的君瑕不可谓不悠闲,杀墨翻了翻眼睛,觉得先生这个轮椅最大好处就是能让他走哪儿睡哪,都不用主人专程挪地儿,他体质又不好,夏天也不觉得燥热,正好还不用人打扇。

于是杀墨只好一个人蹲到绿荫里,用草尖拨弄藏在穴洞里钻出探去的蚂蚁。

他耳朵又是极好使,正好隔着一堵墙,听到后头传来喁喁的声音。于是杀墨将手里的草叶子一扔,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显国公夫人将女儿拽到墙根后头,见四下里无人,才开始训斥她,“让你出风头,你倒全让给公主和元绥了,公主不打紧,你和她是同窗,处好了少不得她将来照拂你几手,可元绥,我一早说过让你带着人去摘花,去踢毽子,去作诗,哪样你输给人了?就她会下棋,你三两下就被灌了迷魂汤了?”

本来这芍药会就是为了让女儿出风头,将来名噪汴梁,嫁个好人家。

“你都十六了,怎么还不长个心眼儿!”显国公夫人怒极反笑,一指头戳她脑袋,“你的婚事我托了多少媒人,走了多少门路,可人家都巴巴地要上太师家去,咱们国公府也就是没出个状元郎,要不然何至于到了今日受这般窝囊气,处处给元家压着一头。”

燕婉低着小脑袋,委委屈屈道:“那等元绥嫁出去了,我不就有希望了么。”

“元绥还比你小着几个月!”显国公夫人又戳了一指她脑袋,“你可长点儿心,等她嫁了人,那都是她挑着剩下来的了!你看公主不长心眼儿,十七了,挑中的一个还是这么个玩意儿!你要再糊涂下去,为娘的就自掏腰包将你打包送到人家家里去。”

燕婉:“……”亲生的啊。

正好墙外处的杀墨听愣了,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显国公家一对母女心眼儿都不怎么多,大哥不笑二哥,他们家夫人还好意思指着女儿骂。杀墨笑得差点要捶墙。

但是等杀墨回过神来,想到时辰到了,要照顾先生遛弯儿的时候,一回头,那本来躺在藤萝花架下懒洋洋午睡的人,竟然没影儿了!

她抬起头,笑吟吟的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君瑕修长的手指将木桌翘了翘,佯作没听见,不接这话。

赵潋心满意足地看见君瑕雪白的耳朵尖冒出了两朵熟悉而可疑的红霞之后,将嘴唇压得更低了。

吃饭喝酒调戏先生,文昭公主日常三喜事。

蹲久了腿麻,赵潋将腿弯起来,翘了翘小腿肚,坐到了君瑕对侧,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就是违法犯罪,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怕自己弄巧成拙,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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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知道她什么心思,这是赌不赢要撂挑子跑路了。

众贵女本围着棋桌立了一圈,等燕婉一出去,留了一道豁口之后,一群人不约而同地跟过来看热闹的文昭公主送了进来。

元绥手中捏着一把骰子,自负而倨傲地将下巴一点,“公主也要来么?”

赵潋不是受不得激的人,但一圈人摩拳擦掌地要看热闹,她又实在讨厌元绥,当场就坐下来了。

元绥爽朗地将骰子扔下来,微微乜斜着眼笑,“爽快。”

赵潋也是一笑,胳膊肘拄在棋盘上,将下巴一托,“元妹妹手气好,我不一定能赢,要是输了,全当我学艺不精。这是本公主出师以来第一次上桌玩双陆。”

上桌都上桌了,还要顾着颜面——但大多数人都知道,赵潋之母李太后当年还待字闺中时玩双陆便不曾有过败绩,赵潋多半是为了维护太后名声。

但知道归知道,元绥与赵潋之间的较量,她们私下里期待了许久了。

棋局又被摆好,开局之前,元绥又是一笑,捏起了骰子不松,“公主,大好之日,赌个彩头吧。”

赵潋心神一凛,笑着拂下眼睑,“你要什么?”

元绥盯着赵潋脖颈间的一串鲜如朱砂的珊瑚珠,亮泽温润,就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惊艳一时的如玉少年,她嘴唇一挑,“公主颈子上那串珠子煞是好看,我要赢了,就要它。”

赵潋略微怔忡,将这串珊瑚珠探指抚了抚,滑腻如瓷。

但,从这串珊瑚珠的主人夭折以后,这串珠子对赵潋有了别样的意义,她并不舍得给人。“这串珊瑚珠是我师兄所赠,元妹妹喜欢,我可送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元绥摇头,“我可不要那些,就这串,谢家祖传的红珠,公主也知道此物价值连城。”

它的市价不因为这些珊瑚珠本身原料有多高贵,而是佩戴过它的人,都是谢家满门忠骨、惊才绝艳之人。这是那些没有灵魂的俗物比不上的价值和意义。

赵潋松开五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公主,一旁看着的柳黛忽心生一种寒意彻骨的悲悯,但赵潋反而没事,笑说:“这可是块烫手之物,元妹妹要是没有等价的连城之物来交换,只让我一人下注,未免失了公平。”

贺心秋紧张地绞着手里头绣着兰草的绢子,嘴唇被牙齿一碰,肉疼地看着元绥祭出了元家家传之物,那也是一块宝玉,听闻是前朝青龙寺九空师祖传下来的,元家在战乱起义,机缘巧合得来的这块宝玉,以镇家宅。

元家到了这一代,太师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且因为爱女生得像亡妻,对元绥格外疼爱。但赵潋没想到,连这块宝玉太师都交给元绥保管了。

她贝齿一碰,“元妹妹,不过一场游戏,你赌这么大?”

“物件再贵重,也是死的,”元绥不知是在讥讽谁,“等人死了,它又值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