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但骂瞿唐,骂他始乱终弃、为非作歹的声音却弱得很,可见这太平世道里头,男女总是不公平的。

早十年前,汴梁不知哪里学来一股怪癖热潮,时兴女子裹小脚,不少女儿已遭荼毒,幸得赵潋习武的,觉得女子裹脚实在难看不方便,又变相羞辱女人,虽管不着旁人,但她自己严于律己,坚决不裹!

赵潋表达对美男的热忱寻求之后,不出三日,公主府里来了两个。

一个是站着进来的,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朴素憨直,一笑起来脸颊便潋滟开两个梨涡,看起来羞涩得像个雏儿,腰间斜插着一管从不离身的竹笛,赵潋看了眼手里的木牌,他的字迹确乎不错,姓卢,名子笙,是街头叫卖的字画先生。

卢子笙被赵潋一看,从耳朵到脸颊都是大红,低着头看着破草鞋里钻出来的一只脚趾头,一动不敢动了。

另一个,却是由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推着轮椅进来的。但赵潋委实为之惊艳,一见便不能移眼。赵潋忙翻了翻另一只木牌,君瑕,姑苏人氏,贩棋为生,在汴梁亦有产业……赵潋懵懵懂懂地想着,他应当不是像卢子笙那样揭不开锅了,但既不短吃喝,来公主府做甚么?

赵潋蹭地朝君瑕端详而去,但见他一袭素白雪绡云纹长袍,笼着薄似云的宽幅衣袖,两肩宛若削成,身姿瘦颀秀美,袖中斜托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又细又白,宛如罩在云雾之间,面容清贵苍白,如琢如磨,眉眼既清冷而又妩艳,透着一股堪比皇权富贵人士的慵懒,又有种桀骜不驯的意味。

只可惜,赵潋细一打量,才觉得他黑如玉珠的眼眸,竟无半分神采。

敢情是又瞎又瘸么。

她想,既然是贵族公卿之家,都已经胆大到这个地步,天子脚下行凶了,不至于碰着一个衣着稍显华丽的就认怂。

两个随扈,都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武士,近身格斗,两个赵潋也敌不过。

也许是这两个手下给人一种高手的胁迫感,所以教人不敢来了?但赵潋也有怂的时候,因为万一不慎落网,那帮人……不干正事儿。她为保万全,只好拉了武艺高强的人来帮衬。

蝉鸣灌了两耳朵,宣华林油绿的树叶蘸着饱满多汁的柔条耷拉下来,气息奄奄地打着夏风,赵潋掏了掏耳朵,心说,算了,明日再来守株待兔,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哪个正常人会在一片并不安全的树林子里歇脚两个时辰?一看就是装的。

赵潋一起身,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

赵潋皱眉头,“顾师傅,您回城一趟,着人到衙门找几副担架来。”

……

公主府,杀墨惊讶地瞪着先生,看着他将黑纱一圈一圈地往右手上缠,冷不丁,就问出来了:“先生,你要出去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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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瞿唐阴沉着脸,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耀如春华,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对质之前,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来得正巧,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