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都是极会享乐的,每年总有些芍药会、木兰茶花会什么,再有结伴建诗社的,结伴踏青的,曲水流觞的,投壶蹴鞠的。但凡邀请贵女,总要请上元绥,但一有元绥在场,赵潋就不喜欢凑热闹了,所以大会小会的她去得不多。

燕婉还是将红笺塞到了她手里,“阿潋,这次没有元绥,你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元绥怎么了?”

太师家的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的。

燕婉知道赵潋不喜元绥,悄然拉过她的手腕,“我们好几个都不喜欢元绥,她太傲了。眼下又在议亲了,我就没邀请她。”

“议亲?”赵潋更茫然,才几天没打听过元家的消息,这么快元绥就要出嫁了?

“是的。”燕婉环顾四周,将赵潋的手腕环住,嘴唇碰到她的耳梢,“是璩公子。”

“居然是他。”赵潋眉头一耸。

她是不喜欢元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和元绥性子很相似,所以格外针尖对麦芒,磨合不来。但赵潋清楚,因为璩琚活在谢珺的阴影里,元绥对他根本不屑一顾、耻于一提,这一定是元太师和璩大人的主意。

此前就听太后说起过,璩大人上她那儿说了很多回了,希望太后为璩琚赐婚,本来太后有意将璩琚留给她,等她稍稍回心转意了就立即赐婚,但赵潋就是不肯被摁着牛头喝水,死活不待见誉满汴梁的璩公子。璩大人眼下又转变心意,又惦记起元太师之女了。

“阿潋?阿潋?”

燕婉的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赵潋接下了帖子,“咳咳,你这个避暑游园会,能带人去么?”

燕婉登时脸色绯红地笑起来,“当然可以!”

“那好。”赵潋瞅了眼燕婉神采飞扬的笑容,也往下压了压嘴唇。

卢子笙闷了这么久,也该带他出门见见世面了,不然她也偏颇得太狠了。

赵潋一进门,就命人送一碗银耳羹给君先生,她那从宫里带出来的闲言碎嘴的婢女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了,两人假作走到竹林外,你一言我一语的。

“那燕婉姑娘又来给公主递请柬了,邀公主出门游玩。这回,公主又要带君先生么?”

杀墨正伺候君瑕背着竹林乘风下棋,杀墨耳朵竖得高,一边凝神听着,一边看先生的棋局。

“不是,公主方才往拂春居去了,卢生每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说话,人都闷坏了,现在案子有了眉目,公主与他出游散心,正好不过了,与君先生有什么关系。”

“真的?”

“我跟了公主这么久,她什么心思难道我会猜不出。”

杀墨怔怔地,将脑袋低下来,君瑕神色自若地落了子,他与自己对弈也有个习惯,因为偏爱白,所以黑白全力绝杀,最后总是白子险胜,杀墨虽不明白先生是如何做到的,钦佩不已,但又困惑地拆穿他的冷静,“先生,你这一手,直接送了白棋八子自杀啊。”

于济楚抓获了一个硬骨头的刺客,赵潋亲眼见到烧得滚烫,戳入水中能刺啦溅起一波白雾的烙铁,就搁在他眼前了,那人虽然害怕,但脾气却硬得很,始终不肯招,也不知道拿了别人什么好处。

巡御司的审死堂,顾名思义,审死不审活,能押到这里上刑的,大多都是黑道上吃得开,身犯死罪的。赵潋庆幸自己发现得早,从虎口下救出了君瑕,不然,他们家先生那么弱质彬彬的,即便不上刑具,也吓破胆了。

于济楚审问不出什么,赵潋干脆抽出了匕首,“不然,本公主就阉了你?”

“不不!”那人瞳孔一缩,锁着四肢的铁链子哗啦乱响,漆黑无光的密牢里,实在太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刺客也是有人身尊严的,“你敢来,我咬舌自尽!”

赵潋一怔,“这么有原则?”

刺客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嘴里却仍然骂骂咧咧的,“妈的,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小白脸子和女人!”

赵潋收紧了外罩的海棠色宫绡长斗篷,火星子一吐,将她白皙的肌肤映得如脂如蜜。她扭头转向沉默地夹着火钳的于济楚,于济楚皱眉道:“他已招认,那天用连弩伤他的人,是个年轻男人。”

赵潋是不知道于济楚对她还有什么心思,只是他偷偷向太后说了些什么,弄得太后对君瑕现在大是防备,赵潋不肯信,也不想追究那人到底是谁。她将匕首还入刀鞘,绑在手腕上,淡声道:“老兄,其实你不肯招认,我也知道,你的刀法来自江湖,不是世家豢养的打手,而是被雇来的,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威胁,让你不但要听从他们号令,还不能泄露秘密,是不是?”

映着哔剥的鲜艳火色,她回眸一笑,描着远山眉,点着凤凰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娇艳与聪颖,刺客乱糟糟的头发遮落下来,将他颤抖干裂的嘴唇掩住了,心神不宁地手腕动了下,赵潋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大人抓到你那天,你那两个同伴就想杀死你了,只是于大人的箭太快,他们来不及对不对。如此有素的杀手,怎么会甘心做拍花子这么不争气的活儿?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受到了威胁,不得不为权贵卖命,是不是?”

这一回,他的脚链子动了下。

于济楚在赵潋背后看着,觉得眼前的公主,好像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公主了。

赵潋又碰了碰手腕上的匕首,“新河瞿家的瞿唐,正好与我是……故交。他还正好有这个断袖之癖。”

“根本就不是一家,是好多家!”

刺客歇斯底里一吼,整间密牢都死寂了。

于济楚一抬头,略有惊讶,没想到赵潋真问出来了这么关键一条线索。

赵潋并不急着乘胜追击,反倒见刺客懊恼后悔,恨不得自裁谢罪这副模样,脚尖往地上碰了碰,她勾起了红唇,“我踩到你痛脚了?其实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很多家,可是我没想到,瞿家除了瞿唐之外,荒唐的还不止一个人。”

她当街打了瞿唐,才知道自己眼光不好,挑中一个没担当、没骨气倒会拈花惹草的软蛋,是以瞿唐虽爱男色,城中有少年失踪案,赵潋没有怀疑过他。但也许瞿家还有别的什么人,在潜移默化影响着瞿唐,赵潋收好了匕首,食指摩挲过刺客右手腕上的铁链,“被绑了一天一夜了,不好受对不对,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松一条铁链。”

她用左手扯了一把链子,微笑道:“审死堂的刑具就是和别处不同,你看,你的手腕磨出血了。听说这铁环内侧有寸长的钢针,扎得疼不疼?”

被她温柔地一关怀,刺客只觉得有什么地方麻麻的,滋味怪异,说不上来。

“你想想,你已经落网了,他们肯定觉得,你已经将能卖的消息都卖了,这样他们拿着能够威胁你的‘把柄’,眼下已经没有价值了。”

赵潋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一套攻心,于济楚的黑眸渐渐沉了下去。

刺客猛地将垂在胸口的头颅拔起来,本来就火亮的瞳孔睁得更大,“不。”

“这样,”赵潋伸指弹了下玄铁铸的锁链,“你就告诉我一件事,你和你的几个帮手,都是同一家雇来的么,他们为谁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