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赵潋还不明白,嫁娶意味着什么,只是谢珺这么说,隐隐约约让她感觉到一点羞恼,“我也不要你做我的驸马,等我长大了,我要自己挑。”

赵潋咬咬嘴唇,披着她的猩红羽缎小斗篷,一步三跳地下了阁楼。

回宫之后,赵潋想尽方法躲着皇叔,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又想起他那还好端端的,还没有死的大侄女,于是将魔爪伸过来一把掐死她。

她本来想找太后,可是太后的寝宫才是最不安全的,摄政王总去。而且她偷偷看到母后的婢女倒掉一些药材,赵潋才知道,原来母后早就怀了先帝的遗腹子,摄政王送的,多半是打胎的药,母后不肯喝,就命人倒了。

但任是赵潋左躲右躲,还是被皇叔捉到了,她想翻墙,爬出宫去,与其战战兢兢等候皇叔处死,她不如跟着黑心肝的师父和师兄。但宫里戒备森严,赵潋小胳膊小腿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人像拎兔子似的拽到了长坤宫。也就是那天开始,她发誓要好好学武艺,至少能在逃窜的时候,轻而易举地登上宫墙,就像那些每次都只针对父皇的专一的刺客一样,能鹞子似的翻墙,一跃而下。

皇叔正在长坤宫与太后说话,不知道说着什么,赵潋便被拎进宫,往地上一摔,打断了两人,侍卫长回话:“王爷,文昭公主要逃跑,已经被微臣抓回来了。”

赵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脑袋就贴着木板,心里哀哀地叫道:我死了。

但没想到皇叔喝斥道:“大胆!竟敢对公主动手脚,你们问谁借的胆子?”

侍卫长不好说“当然是问您借的”,两股战栗地往地上一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摄政王冷着眉,“滚出去。”

“遵命。”

人走干净了,摄政王那雷霆之怒收得很快,一转眼又和颜悦色地笑问赵潋,“莞莞这么想出去?”

赵潋一怔,没想到母后将自己的小名都告诉他了。她哆哆嗦嗦地从冰凉的红毯上爬起来,铜灯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晃得眼睛疼,赵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对摄政王说,“我、我想我师父了,我想出宫去住。”

“原来如此。”摄政王看了眼太后,微笑着碰了碰鹰钩似的鼻,“莞莞要出宫去住,你怎么看。”

太后沉默半晌,烛花一闪,啪地一声,摄政王攥住了她肌白如霜的素手,赵潋埋着脑袋不敢看,连偷瞟都不敢,太后也心惊肉跳,看了眼女儿,又咬着下唇,轻声道,“既、既然莞莞想,就放她去罢。让她和谢珺,青梅竹马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本王也有此意,太后果然聪慧贤淑,深明本王心意。”

赵潋咬紧牙关,真想大吼一声,臭皇叔把你那猪蹄子从我母后身上拿开!但是她晓得利害,母后怀了小宝宝,说不准还是个弟弟,要是惹了摄政王,她的弟弟肯定就没有了。

赵潋在宫里住了半个月,又被送回了竹楼。

师父还是窝在他的小屋里,日复一日地草书着那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已臻化境了,但还是不余遗力地练着这几个字,师兄还是在饮酒练剑,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在或者不在,他们都是那样悠闲。

赵潋满腹委屈没地方吐露,等谢珺歇下来,她没骨气地上前,拽了下他的袖袍,“谢珺。”

“小麻烦又怎么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他,才蒜苗高的女娃娃,还不到他的胸口。谢珺要蹲下来同她说话,“在宫里不快活?”

怎么会快活。谢珺这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也太小了,赵潋知道他一直深恨自己生不逢时,不能为萧墙祸起、大厦将倾的朝廷出一份力。他是谢家长子,却只能终日窝缩在城郊,抱着摄政王赐予的文昭公主驸马的花名,做一个富贵闲人。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谢家不会长久了。

从赵潋偷听到谢珺与于济楚说的那番话开始,她就知道了,谢珺对谢家岌岌危矣的情势早就有了察觉。

赵潋绞住了手指,“我再也不想回宫里了。我怕。”她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手指,“我什么都做不了。谢珺,我不是公主就好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赵莞莞,人生之中哪有那么多如果?赵潋不能不是赵潋,谢珺也不能不是谢珺。”

谢家满门被灭的那天,谢珺一早从竹楼不辞而别,赵潋还好梦憨甜,白天跟着师傅山秋暝出门去钓鱼,那天,师父握着钓竿的手一直在抖,赵潋呆呆地撑着脸蛋看着,“师父,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师父将斗笠压得很低,很低很低,豆大的水滴从斗笠底下滴出来,打到了手背上,还有一滴,溅落在赵潋的小脸颊上,她突然害怕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哭。

“莞莞啊,你师兄,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他才十三岁,才……十三岁。”师父哭了,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赵潋在竹楼收到了谢珺的死讯。

谢家起了一场大火,夜里起的,烧得清贫雅正的谢府鸡犬不剩,所有人都死了,包括谢珺。赵潋愣愣地听完,问前来接她回宫的张公公,“我师兄呢,真的死了么?”

当张公公告诉他是的,尸体已经从谢家找出来了时,赵潋傻傻地跌坐了回去。

骗子!说什么陪她一辈子……

可他这辈子怎么这么短?

赵潋没什么朋友,这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真心信任过的大哥哥。

他走后,再也没有人手把手地教她下棋,还打她手板心,骂她是笨丫头了,再也没有人把她抱上马背吓唬她,骗她吃姜,骗她捅马蜂窝了,谢氏少年,成了汴梁城惊鸿一瞥的一道短暂风景,一颗璀璨流星,消亡了。

赵潋眨眨眼睛,看向沉思之间的君瑕,事情过了十年了,白云苍狗说来一瞬,当年的人死者已矣,幸存者也各安天涯,可还是会让人红眼睛。

“谢珺走得很可惜,对不对,先生。”

君瑕散落的一绺墨发碰到了妆台上半翻的脂粉,染了一截粉红,他自己还没有觉察,淡淡道:“是很可惜,不过他没得选。公主也不必再介怀,那些不愉快的前尘往事还是忘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