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潋咳嗽一声,从封锁了好几层的抽箱里将那串珊瑚珠取了出来,重见天日的红珊瑚串依旧潋滟着殷红乳白,光润泽华。她正好中意,就挑那一套大红的蜀锦羽缎百鸟纹宫衣了。
翌日,赵潋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夺目耀眼的红,衬得那修长的身材竟有几分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额尖花钿描着一朵梅花,两肩如出云,一腰似孤烟。
原本杀墨正推着先生从粼竹阁出来,过了浮桥,一眼撞见等候依旧的公主,她一身璀璨的红立在红花树下,灿逾春华,杀墨怔怔一惊,一动不敢动了。
君瑕失笑,微微垂眸。
杀墨道:“先生,今日的公主……”
君瑕犹若未闻。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得到,听其声辨其人,都知晓是个大美人,美得骄傲张扬、不消藻饰。
赵潋也正好瞧见主仆二人立在浮桥上不进不退的,迎了下来,红裳裙裾一身拂曳,如一片火红的枫。她笑吟吟地走到君瑕跟前,两手扶住他的轮椅,身子微微一倾落,“先生今日,可要给我长个面子啊。”
君瑕被她一双手臂困在四面囚笼之间,进退不得,却云淡风轻地抬起眼,虽无光采,却镇定稳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主。”
“哈哈。”赵潋退回去,站好,雪白的延颈间坠着一串猩红艳丽的珊瑚珠,如霞光耀眼,衬得她笑靥如花,“我越来越喜爱先生了,咱们走罢。”
赵潋红袖一拂,人便转身而去。
留得个傻头傻脑的杀墨,差点没脚一歪摔入河里,手一抖,忙又稳住了君瑕的轮椅,忡忡道:“先生坏了,公主怕是对你有意……”
君瑕一笑,“杞人忧天。”
“公主眼高于顶,如何能看得上我一个残废。”
杀墨睁大眼睛望天,嘴里咧咧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低下头来,反驳道:“先生这话不对,公主能看中瞿唐,可见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
但……汴梁城谁都知道,倘若谢珺不是风流早夭,这文昭公主驸马之位,轮不着任何人肖想,也轮不着任何人假惺惺同情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嫡长公主。
赵潋是习武的,站似松行如风,一晃眼便红袂一摇到了篱门尽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早已落后了一大截,见赵潋回头,疑惑地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们落如此后做甚么,杀墨只好硬着头皮将先生的轮椅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赵潋揉了揉空瘪无物的肚子,意识到同太后一前一后地打了这么许久太极,总算是精疲力竭地感到累了,于是揉了揉额角,将发髻上缠着的那条红缨珍珠发带给解了,取了两支红珠双凤钗,将头发一把一抓,用殷红的丝绦将发尾一绑,轻轻松松踩着一地夕阳入门。
满桌鸡鸭鱼肉,并着几样清粥小菜,荤素搭配有模有样。
柳黛正在布置杯碟碗筷,见状,身子朝后头缩了缩,“我、奴婢擅自用了公主家的厨房。”
赵潋正饿得头昏眼花,没察觉到柳黛口吻之中的怯弱和不自然,大喇喇往上席一坐,低着头将满桌珍馐一闻,开怀地勾起嘴唇,“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跑一趟,让两位先生和令尊令堂一起来用晚膳罢。”
柳黛福了福身子,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听话地出去了。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除了赵潋外,都是初来乍到的,君瑕、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近来湿气重,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自知是攀上贵人了,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他看不见,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嘴唇微弯,“眼睛不中用,大夫说可多吃鱼,尤其鱼眼。”
“那好办。”赵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两只鱼眼便双筷奉上。
公主这手法快得像一道闪电,杀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满脸复杂。
君瑕笑纳了她的好意,“谢公主赐鱼眼。”
赵潋挤着一团和气笑,说“不客气”,然后将明日要参加燕婉生辰会的事儿说了一遍,“我需要两名小厮,一名随身侍女,另,两位先生,谁可以陪我走一遭?”
话音一落,卢子笙的调羹落入了细瓷的小碗里,铿锵一声,诸人视线不由都落在他身上,少年羞红了脸,默默地把头一低,赵潋疑惑道:“卢生这是?”
卢子笙悄然将脸颊一碰,烫得紧,他满脸红云地将脖颈一缩,“公主,贵族……的生辰礼,我去不得的。”
“哦?为何?”
卢子笙悄然偷瞟了一眼赵潋,立即将手一紧,“会、会丢人……”
他家徒四壁,这么一副寒酸样儿,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那只竹笛,在那帮公子小姐眼前也犹如一个烧火棒,寒碜得见不得人。
但赵潋却想到,卢子笙太爱害羞了,一见到姑娘就两腿发软,双颊通红,连看一眼都难得,要在满芍药园的衣香鬓影里谈笑自若,那无异于断他头颅。怪不得他的字画卖不出去,他要上街摆摊儿,顾客来源至少少一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