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没有感动的意思,反而冷了下来,她开口道:“傅寒川,你不是在吉隆坡的时候就知道了吗?”
在吉隆坡,在宴家,他们听到了完整的故事,苏湘的身世傅寒川完全清楚。
那时候他还说,他不会碰她任何的东西只碰她,听得她怪恶心的。
“怎么,看到今天的宴会,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认下来了,完全确定了我的身份,你才觉得这是尘埃落定了?”
在吉隆坡认亲是一回事,在众人面前被承认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在别人眼里,她成了宴家的女儿,与落魄的苏家女儿身份相比自然是矜贵的了。苏湘在与那些贵宾敬酒的时候,从他们的眼神里也能感觉出不同来。
但苏湘没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一样的,她依然姓苏,没变换身份,除了多了几个亲人,什么都不会改变。
傅寒川听着她冷冷的腔调,唇角翘了起来,看着苏湘的目光柔和,他仍旧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道:“我说的矜贵,不是你的身份。”
“我说你矜贵,是你作为一个女人,你是矜贵的。”
苏湘又皱了眉毛,只觉得他今晚古古怪怪的,该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吧?
她道:“傅寒川,你病了吗?”不然在这里说什么胡话呢?
他傅寒川会说一个女人,说她苏湘是矜贵的?
他对她欺压的时候,可没说她是矜贵的。
傅寒川圈住她的手,唇角依然微翘,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他看着她纤细的手腕,粉红的手心,白白净净的手指葱段似的。
他道:“苏湘,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我觉得你是我的女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你是我的就是我的,所以我就不觉得你矜贵的。只是想你尽快的回到我的身边来,归到原位。”
“可你有自己的思想,有你的骄傲你的尊严,你的介怀。我以前觉得足够尊重你了,但要说多深刻……”
他停顿下来,没再继续说下去,说出来就减分了,让她讨厌了。
哄女人高兴的尊重是为了哄她开心,那是小情调,真正的尊重不应该是那样的。具体是哪样,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尊重两个字,拆开来是尊敬与重要,他是这么理解的。
她是一本他看不完的书。
翻看第一眼觉得不入眼,看下去就觉得她好看。她漂亮,智慧,温柔,大度,体贴,还有上进心。她独立,不肯依附男人,她坚强有韧劲……总之,她什么都好。
对他来说,她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想要牵手一辈子的人。
傅寒川看着苏湘,她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他,把最好的年华留给了他。如果生命是一朵花,她在傅家枯萎了。
而现在,那么多年过去,她的脸没有什么变化,皮肤水润白皙,目光清澈,矜贵骄傲,比起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这都不是在他手里养护出来的。
他承认她这些变化的时候又满心嫉妒,嫉妒之下,更刺激了他决心要那比那个人更好。
若不是更好,他要如何才能让她回家呢?
他总不能蛮横的给她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他的家绝不能是一地鸡毛,让她不想回来。
他也不能哄她说,这个家他收拾干净了,回来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他的傅太太了。
在傅寒川的认知里,苏湘是他的妻子,这个从没变过。不然也不会在她走了还与她复婚,她是逃不开他的手心的。
可在苏湘的认知里,傅家是伤害了她的地方,那里是刀剑布阵的地方,他也是伤害她的人之一,她惧怕,躲避是本能。
他私心里埋怨过,如果她回来了,他们完全可以一起面对一切困难,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就不会那么累了。
可他凭什么这样认为?
他没给过她安全感,却自以为对她负责,要她回来面对这一切?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不会自找麻烦,破坏自己的平静生活。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躲得远远的。
乔影的话说对了,他没有的,祁令扬有。
傅家没有祁家的平静,傅寒川也没有祁令扬对她的耐心养护,不管是耐心培养她的能力,还是耐心培养他们的感情。
傅寒川握着苏湘的手,垂着眼眸慢慢说道:“傅家是杯坏水,滋养不出漂亮的花朵来。所以,你在傅家只能枯萎了。但以后,我会重新给你一个不一样的家,你在我这里,一个可以安心依靠的地方。”
傅寒川想,她再坚强,总要一个可以安心依靠的人,他要做的是她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不是她看见就想躲的人。
可他做过持刀人,伤了她,她见到就害怕,怎么办?
他握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下,这个认识让他心慌。他要怎么办,才能让她放下戒备,信任他,重新接纳他?
苏湘望着他,还是觉得他怪怪的。
他从没这么对她说过话,他一直毒舌来刺她,毫无温柔可言。
可他突然这样的温柔,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可他又突然的好像慌了起来,他有什么可慌的?
天下第一的傅寒川,能有什么让他慌张的事情?
这时,傅寒川的眼神又坚定了起来,他望着她,缓慢而坚定的道:“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矜贵的女人,让你觉得,做我傅寒川的妻子,是一件骄傲又幸福的事情。你可以对着全世界说,我,傅寒川是你的男人。”
傅寒川挂了电话,坐在车内等苏湘过来。
他单手搁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的时候又点了根烟,顺便看了下手表。从湘园到这个路口,走过来大概需要五分钟的时间。
烟雾在车内氤氲开,很快的车厢里缭绕了烟味,傅寒川打开了车窗,放烟出去。
路灯的一束灯光投下来,车窗的一角有灯影投下的光圈,暖黄的颜色给这个一方小小的天地带来一旦温暖,又有些寂寥。
若是两个人的话,是绝对不会觉得寂寥的,傅寒川如此想。
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他跟陆薇琪约会,有时候把车停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地方,等她过来。
她总是打扮的很漂亮,精致优雅,一颦一笑都像是精心琢磨过,看着他时,笑容里带着点羞涩与骄傲。
这很对他的胃口,所以那时候他迷恋她,甚至有了要跟她结婚的念头。
现在傅寒川想起来那些,却觉得陆薇琪虚假,她不够真实。
都说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管男女都会仔细包装自己,把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把缺点的一面收藏起来。所以很多人直到结婚后才会暴露本性,然后就开始了婚姻的不幸,鸡飞蛋打。
真正要一起过日子的人,又怎么可以容纳下虚伪的一面呢?迟早要揭开假象露出真面目的。
傅寒川想到了自己与苏湘的开始,她嫁给他的时候,全部是缺点,差的一无是处。她的沉默她的忍耐,让她在傅家看起来毫无存在感,这让他渐渐的放下了戒备,当她不存在一样,但也仅仅如此了。
就像家里摆了一件难看的,格格不入的家具,但既然买回来了,摆在那里了,出出进进的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想,只要她不出去给他惹麻烦就好了,反正也被人嘲笑了,他没办法改变了。
她生了孩子,家里多了个小婴儿,总是哭闹。那时候他们夫妻依然是分开睡的。傅家老宅的隔音没有那么好,半夜小孩哭闹,深深人静的时候他在隔壁可以听见哭声。
可她是个哑巴,听不到她哄孩子的声音,但是小孩哭声洪亮,要过很久才能停歇下来。一夜要哭闹几次,搞得他也睡不好,每天脾气都不好。但她的气色更不好。
人家生孩子胖几圈,她瘦几圈,脸色惨白,眼皮底下乌青,丑的像个鬼一样。
再后来,夜里孩子哭闹的时间渐短,他想大概是她熟练了怎么照顾婴孩,这也没什么,都有一个过程的。
但是有一个晚上,突然她就急急的跑过来敲他的房门,指手画脚的要表达什么,他看不懂她在说什么。
那时候她怕他,很怕,从不主动跟他说话,但那天她竟然拉住他的手往她房间里去。
他就以为她按捺不住了,跑过来勾y引他,可结果是孩子发烧了,她很害怕只能来找他。
傅家个个冷眼瞧她,当她不存在,包括他自己,但在那个时候,她居然第一个时间想到的是他,向他求助。
他连夜把孩子送去医院,她也跟着去了,穿着睡衣拖鞋,外面就套了一件外套,狼狈的很,不像样子。
傅家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表现出那样的狼狈,可那个时候,他只看到她的手足无措,还有她对孩子的关心。
她一颗心全部系在孩子身上,看着医生给孩子检查身体,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瘦瘦的身体惊恐的弓着背浑身紧绷。
他想,她大概是怕孩子出问题,她没了依靠傅家就要把她赶出去了。
他又想到她一个人生孩子时的惨烈,再看她这样的紧张,小心翼翼,就觉得她挺可怜的,一个大人的命运却系在一个出生两个月的小婴儿身上。
正常人都有怜悯之心,他傅寒川不是变态,心里软了几分。
小孩发烧很正常,医生检查过后不主张用药,给孩子物理降温,用酒精棉擦擦身体,教她给小儿推拿,她仔细学着。后来,他在她的床头看到一本小册子,上面全是注意事项,还有各种推拿手法。
在傅赢第一次生病过后,傅老爷子觉得会把他的病气过给傅赢,就让他们搬出去住了。
在面积更小的别墅,两人更多的见面,时常看到她抱着傅赢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哄他睡觉。
她夜里还是睡不好,有时候抱着孩子坐在阳台哄他,哄着哄着就睡了过去。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多了些水润,小婴儿安安静静的睡在她怀里,奶胖奶胖的,粉嫩的脸鼓鼓的像个糯米团。
她的胳膊细瘦,抱着奶胖的孩子,他感觉会压折了她的手臂,或是她在睡梦中会松开手。可她稳稳的抱着,孩子动一下,她还会无意识的拍拍,孩子就安静了下来。
画面很安静很柔和,他看着不碍眼了,甚至心里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同时又知道他不排斥这种感觉。但他从没去细想过,只觉得习惯成自然,孩子都生下来了,结婚都一年了,还能看不习惯吗?
后来,他居然对她观察了起来,吃饭的时候,去厨房喝水的路上,或是早晨出家门时,偶尔一瞥。
他想,这屋子里加上女佣也就三个大人,不看她难道去看一个老女人吗?
但他隐隐的改变了原有的想法。她不是利用儿子在傅家立足才对孩子那么紧张,那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若她想要在傅家立足,最可靠的不是利用孩子,而是攀附他,还有比什么留住丈夫的心更稳妥的呢?
要知道若他对她不满意,他完全可以与她离婚再另娶的,那时候卓雅夫人已经开始安排别的女人接近他了。
可她对别的都不怎么在乎,她对他没有讨好。他把她当做不存在,她也对他当做不存在,她只跟一个小婴儿一条心。
那时,他又觉得偌大傅家,她孤零零的,挺可怜的。
几年后的傅寒川有时候会想,傅赢与她的感情很深,大概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的,因为那个时候,她们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新别墅的隔音好了,关上门听不到孩子哭声,但他半夜总隐约听到有哭声,醒来仔细一听没有。但他知道,孩子半夜肯定会哭的,不是尿了不舒服就是饿了,反正一夜要折腾好几回,他听着都听出经验来了。
有天他半夜醒了没睡着,鬼使神差的推了她的房门,室内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她迷迷瞪瞪的靠坐在床头,手里抱着儿子,睡衣半开,她在给他喂奶。
他跟她结婚了,但没再碰过她,那天看得他呼吸一紧转身就走,却把她给彻底惊醒了。
她吓傻了,呆呆的看着他,惊慌的眼睛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鹿,却也想让人一口把她给吞了。
孩子吃饱含着奶就睡着了,那晚他却没走,在她房里要了她,她没反抗,也没享受,有点任人摆布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床边没人,孩子也不在房内,婴儿床是空的。他在床头柜上看到她留的纸条,意思就是让他以后别在这屋里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