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雨瑞提醒,她只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看不出,二舅那个闷葫芦,在男女之情这种事上还挺无师自通,居然晓得送礼物这一招,也难怪芷彤姑姑会这般羞赧。
“王妃娘娘,西厢的那些下人……”雨瑞在旁提醒。
“不必叫了。”秦雨缨回过神来。
雨瑞应了声是。
秦芷彤看向她时,眼里有那么一丝责备,似在怪她不该将事情告诉秦雨缨。
“姑姑若是不想见我二舅,我叫他不要再来便是了。”秦雨缨道。
秦芷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了一个“不”字,说完才觉尴尬,连忙摇头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我二舅是个读书人,性子耿直,人很古板,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读书万卷,却迟迟未能考取功名,又有一身文人傲骨,不愿如我大舅一般接受牧家的生意,如今三十多了,仍是一事无成,所以那些名门贵女、大家闺秀都不愿嫁他。”秦雨缨道。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之所以贬低自家二舅,为的是看芷彤姑姑反应如何。
若急不可耐替二舅辩解,十有八九就是动了心了。
若点头称是,或是默然不语,则多半是没有动心。
其实,要是牧仲奕有心想娶亲,绝不至于娶不着,牧家富可敌国,他就是再无所作为,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后半生绝不至于衣食无着。
名门贵女不愿嫁他,寻常人家的姑娘,却是挤破头皮想给他当妻做妾。
是牧仲奕自己不答应,不想随随便便成亲,所以才一直未娶。
常氏这个大舅母,常在秦雨缨耳边念叨,抱怨他高不成低不就,再这么下去年纪大了,想娶亲就更是难了。
好不容易牧仲奕有了看中的女子,秦雨缨自是高兴。
只是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自己的姑姑秦芷彤。
仔细想来,这两人的性子似乎还挺般配,就是不知是如何看对的眼。
难不成是上次秦芷彤落了水,牧仲奕将她救起,所以结了缘?
正想着,忽闻秦芷彤出言反驳:“牧公子只不过是大器晚成罢了,并不是一事无成,无所作为。”
秦雨缨“哦”了一声,眉梢微挑。
许是她的神色有些玩味,秦芷彤很快就明白过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不由气恼结舌:“缨儿,你……”
“姑姑,你还是安心在七王府住下吧,若你何时不想见二舅了,我叫人帮你拦着他便是。”秦雨缨将话说得直白。
旁人或许会对这一对颇有成见,一个是有谋害皇嗣之嫌,被先帝厌弃的妃子,另一个是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
说是公子,却已三十有余,一直没有婚娶。
在外人看来,这种人十有八九是有什么隐疾……
与先帝所弃的妃子凑在一起,勉强算得上是一对歪瓜裂枣。
若真成亲,京中难免不会有流言蜚语。
秦雨缨多多少少理解秦芷彤此刻的心情,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姑姑曾受过什么样的委屈,身上已是再承受不起更多的重担。
可话说回来,寻常男子还真不一定能放下成见真心待秦芷彤。
故而,秦雨缨对二舅这个闷葫芦很是看好。
至少他是个老实心善的,不至于会因为秦芷彤的那些过往薄待她。
听秦雨缨将话说开,秦芷彤叹了口气:“缨儿,姑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未曾奢望过能与人白头偕老,姑姑住在这七王府里,不想给你添麻烦,更不想连累你与王爷落人口舌……”
原来是因为这个。
“姑姑大可放心,我与陆泓琛从不在乎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姑姑这前半辈子是被秦家而活,为旁人而活,后半辈子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待到年华老去再后悔,恐怕就为时已晚。”秦雨缨道。
这番话,无非是在劝秦芷彤放下心结,莫要违背自己的内心。
世俗的看法又有何惧?
人活一世,如果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白到这世上走一遭了。
秦芷彤怎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雨缨如今谣言缠身,有人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有人说她异族的邪祟,会让骊国国运衰微……
正因如此,秦芷彤才生怕再给她添乱。
若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秦雨缨面对更多不怀好意的流言蜚语,叫她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所以即便秦雨缨不说,她也定会搬出去,与那牧仲奕断了往来。
却不料,秦雨缨压根没有嫌弃她的意思,反而叫她遵从内心,莫要被世俗所牵绊……
秦芷彤心中诧异无比,怔怔看着秦雨缨,良久没能说出半个字来,心中不可谓不感激。
“王妃娘娘从来不说虚的,秦夫人大可放心在府里住下,那些丫鬟、婆子要是敢乱说话,奴婢就将她们撵出府去。”雨瑞在旁说道。
秦芷彤眼里已是泛起泪光。
她而今已有三十多岁了,的确是活了快半辈子。
这半辈子,她小心翼翼,活得辛苦无比,不知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终于有人愿意接纳她,愿意对她好,愿意娶她过门,她自然高兴不已。
打从牧仲奕说,要叫人上门提亲起,她就慌了神,这些日子一直对他避而不见。
漓元就这么被抓进了慎刑司,一番审问,自然是无罪释放。
虽无罪,但总归丢了面子,已是恨极了秦雨缨这个始作俑者。
见到从慎刑司出来的漓元时,凝露那叫一个义愤填膺:“那七王妃真是好生可恨,简直就是徇私枉法,真不知七王爷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二人心中皆有气,尤其漓元,那叫一个银牙紧咬。
泄露军情这种事,轻则杀头,重则诛三族,秦雨缨身为七王妃,绝不可能连这都不清楚,却还是使了这么一出诡计,分明是想让她难堪,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漓元只恨不得将秦雨缨杀之而后快,可惜那七王府守卫森严,如何下得了手?
别说是取秦雨缨性命了,就是动她一根汗毛,都是难如登天的事。
“难怪世人皆说她是祸国殃民的邪祟,而今看来,果然不假!”凝露还在愤愤不平地说着。
“凝露你年龄尚小,还未见过这人心的险恶。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像秦雨缨这般恶毒的着实不在少数。”漓元道。
凝露深以为然:“来骊国之前,我就听说这七王妃不是什么好人,听闻连她的爹娘都早已不认她了,现在看来真是活该如此!”漓元眸光微变,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倒是有了一个主意。
秦雨缨虽与秦家断绝了关系,但不是有个仲弟吗?
她记得,那人叫秦瀚森,是个极擅长医术的,曾在太医院当过御医,而今在永安街头开了一家小小医馆。
说起来,那医馆还是秦雨缨替秦瀚森置办的。
由此可见,二人定是姐弟情深。
既然姐弟情深,秦瀚森出了事,秦雨缨十有八九会心急如焚……
思及此,漓元眼里闪过一缕精光。
“漓元姐姐,你怎么了?”凝露看得不解。
她与漓元虽才认识短短两日,但相见恨晚,早已以姐妹相称。
漓元不动声色掩去眸中的阴戾,佯装虚弱:“没什么,许是那慎刑司太阴寒了,我身上有些冷……”
“公主身子不适,要不要叫御医过来瞧瞧?”一旁的太监问。
漓元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无需劳烦御医,我回寝宫歇息一会儿便好。”
凝露关切了几句,送她回了寝宫。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凝露这才离去。
见她走远,漓元从美人榻上坐起身,面上的虚弱已是不见了踪影,低声朝身后那太监道吩咐了几句……
天色渐暗,七王府中,一众下人正准备晚膳。
用过膳,空气忽然变得有些闷热,似乎有一场雷雨即将落下。
秦雨缨莫名有点心神不宁,在院中坐了一会儿,被雨瑞劝着回了房:“娘娘,外头风大,您如今怀着身子,可不能久待。”
“如今又不是腊月里,外头风大,还能将我吹出毛病不成?”秦雨缨闻言哭笑不得。
雨瑞是个极为心细的,又是不让她吹风,又是不让她出门走动,连茶水都要一一用银针试过了才肯端来给她喝,那叫一个尽忠职守。
“话可不能这么说,风刮得这么大,一会儿铁定是要下大雨的,娘娘您还是回房歇息的好,免得被雨水淋着了。”雨瑞解释。
她听老家的产婆说,怀孕的妇人是淋不得雨水的,否则月子里容易得头风病。
这一说法虽无什么依据,但总归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王妃娘娘待她这般好,她自然生怕王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见雨瑞说得认真,秦雨缨淡淡一笑,没有反驳。
在房中看了会儿书,外头果然传来一声雷鸣。
那炸雷就如响在耳边一般,震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院子里的燥热很快就消失无踪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土腥味,夹杂着青草的青涩气息。
雨不多时就停了,秦雨缨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小时候。
年幼时,她十分调皮,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喜欢在院中嬉闹,她跑得极快,常是好几个下人都抓不住她。
母亲牧雨秋是个十分温柔的,见她与下人追追赶赶,溅得一身泥水,绝不会蹙眉呵斥,只会急急唤她的名字,生怕她磕着摔着了。
后来,母亲去世,她身边只剩下一个牙牙学语的秦瀚森。
小小的她看着秦瀚森这个婴儿一点点长大,眉眼变得与自己越来越相像……
她本想代替母亲好好照顾这个仲弟,岂料赵氏从中作梗,让秦瀚森与她有了误会,二人之间间隙越来越深,以至于虽同住在一个宅子里,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但一年到头连见面的次数都极少……
秦雨缨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想到这些,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了她的小腹上,那力度极轻,似乎生怕伤着了她。
回过头,陆泓琛轮廓分明的脸映入眼帘。
“在想什么?”他问。
声音好听至极,犹如大提琴音。
“我在想,好几日没见过秦瀚森了,也不知他近日在忙些什么。”秦雨缨如实答。
陆泓琛唇边泛起一丝笑:“本王在你身边,你却想别的男子,就不怕本王吃醋?”
秦雨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大醋坛子,又不是不知秦瀚森是她的仲弟。
“听说他那医馆太小,每日上门求诊的人太多,几乎快将铺子挤破,我打算帮他将隔壁的店面也买下,两两打通,地方便宽敞些。”秦雨缨思忖着说道。
她一闲来无事,就喜欢琢磨这些小事。
不然,每日实在太无聊,这日子还真是过得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