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怎会说出那样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来?
说着,她上前来扶皇帝:“皇上,地上凉,久坐易伤身……”
“朕没醉,也不用你扶,”皇帝看了她一眼,那眸光很是厌恶,“你还不知道,陆泓琛已占领了兵部?”
皇后身子一僵。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她十有八九是不会信的。
可偏偏这话并非旁人所说,而是皇帝亲口所言,如此一来,断然不会有假。
陆泓琛当真攻陷了兵部?
这也就是说,整个京城,已在陆泓琛的掌控之中?
皇后只觉整片天轰然塌了下来,沉甸甸压在胸口,压得她根本无力喘息……
“从今日起,你不是皇后,朕也不是皇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又何必再这么惺惺作态?”皇帝接而道。
语气极尽嘲讽,皇后听得很是刺耳,脸色不由白了白。
“皇上息怒,娘娘这也是为了您着想……”一旁的淳儿小声劝道。
“滚下去!”话未说完,便被皇帝冷冷打断。
淳儿哪还敢再劝,讪讪退到了一旁。
“你方才说,兵部已被陆泓琛所占?”皇后问。
没再称呼什么皇上、陛下,简简单单的一个“你”字,已然不动声色划清了界限。
她与陆泓琛、秦雨缨的确有不少过节,但毕竟不算是生死之仇,想来陆泓琛不一定会取她性命。
而皇帝不同,他是陆泓琛的眼中钉、肉中刺,仅凭今日叫数千御林军围住养心殿一事,就足够在陆泓琛手里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先前,她与皇帝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共荣,一辱俱辱,故而她事事以他为先,而今却不同了,皇帝摆明是个死,她却仍有那么一线生机……
“是啊,兵部都被攻陷了,夜朝离改朝换代,已是不远了。”皇帝语气中似有感慨,看向皇后的眼神依旧没有半点夫妻间的温情,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冰冷。
他知皇后数次谋害皇嗣,也知皇后屡屡陷害妃嫔,可他无计可施,既因皇后行事狡猾,令他抓不到任何把柄,也因皇后身后有那位高权重的董家,他压根得罪不起。
董家一手将他扶上皇位,登基以来,他处处受制,若非暗中培养了一批死心塌地的忠臣,费尽心思一步步限制董家的权势,恐怕如今篡位的就不是陆泓琛,而是那董大人了。
“臣妾腹中怀有皇子,七王妃与臣妾一样,都是身怀有孕之人,或许能向七王爷进言几句,留臣妾腹中的皇子一命。”皇后道。
她并不知自己那些阴谋诡计,已陆泓琛尽数看在了眼里,还道事情没有全然败露,此时伏低做小,也许能保住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待生下孩子,再想法子逃回南疆异族领地,何愁不能再兴起一方势力,夺回骊国半壁江山?
她这番打算,可谓周密详尽,皇帝却是冷笑不止:“你以为陆泓琛不知那下蛊一事,是你唆使朕所为?你以为他不晓得牧家乃异族血脉的传言,是你叫人放出去的?死到临头,你还巴望陆泓琛开恩饶你一命,简直痴心妄想,愚不可及!”
皇后脸色大变。
下蛊一事,的确是她的提议,难不成皇帝连这都告诉了陆泓琛?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转机,”皇帝接而又道,“朕听说你也是异族人,那七王妃与你算得上半个同族,你若以这种身份前去哀求,说不定她会起几分怜悯之心……”
讥讽之色可谓溢于言表,皇后听得紧掐了十指,面色那叫一个僵硬。
“臣妾怎会是异族人?皇上定是记错了。”她勉强辩解。
“也许是朕记错了,也许你不是异族人,也没与那陆长鸣私通,也许一切都只是流言蜚语,当不得真。”皇帝看着她,似乎早已将她生生看了个透。
原本,他打算先除去陆泓琛,而后再将皇后私通一事查个水落石出,若事情是真,便将皇后一并处置。
到时,大可对外宣称皇后是遭了陆泓琛毒手,这样一来,对董家也算是有个交代。
怎料事情有变,陆泓琛没死,私通一事也没来得及调查清楚……反倒他自己,成了一个快死的人。
他自然不愿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怎么着也须问个究竟。
一句“与陆长鸣私通”,听得皇后银牙紧咬。
“皇上的确记错了,臣妾腹中的孩子,是龙种,怎会是与旁人私通得来的?”她道。
“朕何时说过,这孩子是与人私通得来的?”皇帝问。
“这……”皇后不觉语塞。
“朕问的,是你与陆长鸣之间是否有奸情,只字未提你腹中的所谓龙种,”皇帝冷笑一声,“皇后,你可听说过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对上他杀气腾腾的视线,皇后只觉脚下一软,连带着,身形变得有些虚浮不稳。
“皇后娘娘……”淳儿连忙上前去扶。
皇后却挣开了她的手,强定心神,直直看向皇帝:“这么说,你早已笃定这谣言是真了?既如此,还问我做什么?何不径直将我一刀杀了?”
她不能承认,她当然不能承认。
皇帝倒了,还有太后,自打她怀孕起,太后就对她甚是关照,想必不会坐视不管。
太后是陆泓琛的生母,陆泓琛素来敬之爱之,太后开口,说不定比那秦雨缨开口更为有用。
可若太后晓得她怀的不是龙种,而是那乱臣贼子陆长鸣的子嗣,势必不会为她求情……
不止不会求情,还会巴不得将她处死……
一想到这,皇后就忍不住浑身发冷。
她不要死,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就是皇帝死了,她也要好好活在这世上!
言语间,大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逆着光,走进来三个人。
率先映入皇后眼帘的,是秦雨缨。
秦雨缨今日的妆容极淡,身上那袭长裙,谈不上半点华丽,眉宇间的神色,也瞧不出丝毫骄矜,那清澈无比的眸子却一点也不容小觑,既令人隐隐心悸,又令人难以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太后亦是怒了:“袒护?你身为兄长,却对自己的亲兄弟下如此毒手,还口口声声说哀家对他袒护?”
“那是他活该!朕乃一国之君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就是取他性命又如何?”皇帝的神色无比狰狞,显然被心魔侵蚀得不轻,“朕今日叫他入宫,就没想放他一条生路,他不死,朕的江山如何稳固?”
“荒唐!”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太后只差没被气得七窍生烟,“琛儿先后替你剿灭胡人、异族,若不是他,你的江山何来稳固二字?你还知你是一国之君?如此嫉贤妒能,连这点容人之度都没有,谈何治理整个骊国?”
“朕知道,在母后心中,陆泓琛才是当皇帝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从一开始,母后就没想将这皇权交到朕的手里,只可惜,朕到底还是登上了皇位,且在这皇位上一坐就是十余年,母后是不是很失望?”皇帝问。
“你……”太后苍老的脸,已是一阵青一阵紫,“你给哀家住口!”
“母后恼羞成怒了?”皇帝冷笑不止,“母后不让朕说,朕就偏要说……”
说着,看了一眼那围拢在四周的御林军,话锋微微一转:“母后可有想过,即便朕死了,这皇位也轮不到陆泓琛来坐。母后答应,朕的十余万御林军也不会答应!”
太后真是又气又急,怎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难怪先前在寝宫时,皇后与七王妃的面色皆有些古怪,敢情这二人早已晓得宫中会要出事,却一齐瞒着她,一句也不肯透露……
可恨她这个身为母后的,竟是最后一个知情,以至于急急忙忙赶到这养心殿时,事情已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母后为何不说话了,难不成被朕说中了心事,愧疚得无言以对了?”皇帝问。
太后对他已是失望至极,甚至压根不想看他一眼。
她不明白,自己怎就生出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之前,皇帝想方设法除去那些手握大权的王爷时,她并未插手,只因那些王爷皆不是她所生,对皇位的确威胁极大,铲除了便铲除了。
可陆泓琛不同,陆泓琛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皇帝的亲兄弟……
兄弟相残,只会令亲者痛而仇者快,这道理,皇帝难道不懂?
“听朕口谕,若陆泓琛胆敢伤朕一根汗毛,就让他和七王妃为朕陪葬!还有那牧家,全都杀了,不留活口!”皇帝朝围守的御林军道。
“好一个不留活口。”秦雨缨听得嗤笑。
事到如今,皇帝还以为自己能掌控陆泓琛与她的生死?
话音未落,御林军已包围过来。
太后连忙阻止。
她虽是皇帝生母,但毕竟不是御林军所效忠之人,故而,这番阻止根本无甚效果。
眼看御林军步步逼近,太后脸色惨白。
秦雨缨怀的是陆泓琛的子嗣,她当然不希望这孩子有任何意外。
就在此时,一道破空声从御花园的方向传来。
只见一支箭矢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正中养心殿门口,那皇帝御笔亲题的匾额。
这一箭力道十足,鎏金的匾额立刻掉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有刺客!”
“护驾!”
御林军立刻反应过来,手持兵刃,呈防卫姿势,一致对外。
只有最里头的数十人,仍旧虎视眈眈地持刀对向陆泓琛,生怕他一剑将皇帝给杀了。
只闻一声巨响,不远处飞来一物,重重砸落在地。
众人一惊,定睛一看,那并非物件,而是个人。
那人满身鲜血,依稀可以瞧出身上穿的是件银白盔甲,被抛落之后继续向前飞了数米,直到撞上养心殿高高的台阶,才缓住势头,停了下来,足以见那将他扔来之人力道之大。
“这是……这是赵统领?”
“真是赵统领!”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这人不是别人,是数十万御林军统领——赵韦。
平日里威风无比的赵韦,此时俨然已成了一具尸体。
一众御林军皆大惊失色,与此同时,外头响起一阵清晰无比的打斗声。
声音越来越近,只见外殿的殿门轰地一声开了。
“杀!”
无数手持兵刃的黑衣人涌了进来,厮杀声响彻半空。
黑衣人来势汹汹,很快就将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殿外那些零零散散的御林军,眨眼间就被杀得一个不剩。
“快,快去兵部!”皇帝汗如浆出,这时才终于急了。
皇帝并未想到陆泓琛竟有如此多的帮手,还以为只要有这数千御林军助阵,他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哪晓得,却凭空冒出了如此多的黑衣刺客……
“陆泓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起兵造反!你可知这是要株连九族的!”他咬牙质问。
“起兵造反又如何?”陆泓琛的神色始终冷然,冷得像是一座冻结万年的冰山,“本王不仅要造反,还要弑君,以报雨缨与她腹中的孩子,被万箭穿心之仇。”
那淡色薄唇微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皇帝忍不住心惊肉颤。
弑君?
也就是说,陆泓琛打定了主意要杀他?
兄弟相残,本就是大忌。
他身为皇帝,陆泓琛只是个王爷,以下犯上,谋权篡位,已是大不敬。
他原以为陆泓琛登基称帝,定会留他一条性命,大赦天下,以彰显仁德,却不料陆泓琛口口声声说要弑君……
还有那劳什子的万箭穿心之仇,又是哪门子的事?
秦雨缨好端端的,毫发未损,谈何万箭穿心?
“你……你不能杀我!”皇帝嘴唇一阵发颤,“这么多年,我不是没动过你一根汗毛吗,你……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没动过我一根汗毛?”陆泓琛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这么说,那蛊不是你所下?”
“是……是我所下,但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朕年幼无知,哪里懂什么手足之情。再说……再说那件事也不是朕的主意,是皇后一手指使的,她才是始作俑者……”皇帝极力替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