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说不出的艳羡还是狠辣。
秦雨缨未答,而是反问:“不知皇后娘娘所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后闻言诧然,忍不住结巴了一下,岔开话题:“你……你怎会知道本宫身怀有孕?”
秦雨缨淡淡一笑:“皇后娘娘手脚略有浮肿,体态也比先前要丰腴不少,不是有孕是什么?”
就是不晓得,究竟是皇帝的种,还是那陆长鸣的种……
说起来,这孩子的月份还真是经不起仔细推敲。
皇后也勉强笑了笑:“七王妃果然厉害,连那些日日伺候哀家的宫人都没瞧出来,你却一眼就看穿了。”
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本宫还真是要多同七王妃学学这养胎的法子,七王妃随七王爷征战沙场,肚子里的孩子却依旧安然无恙,这可真是老天眷顾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太后可算是想起了请太医这一茬:“许久没叫御医过来诊脉了,今日你二人正好都在,不如,就让那李院使过来好好诊断一番,也好为你二人开些安胎药。”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奴才这就去太医院请李院使。”身旁的宫人连忙接话。
不多时,李院使就被请了过来。
皇后的脉象倒是无异,至于秦雨缨……
李院使将秦雨缨的脉诊了又诊,苍老的脸颊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狐疑。
“怎么了?”太后忙问。
莫不是……秦雨缨腹中的孩子出了差池?
李院使拱手:“启禀太后娘娘,也不知是不是微臣诊错,七王妃的身孕,似乎才六个多月啊……”
说着,补充了一句:“微臣年迈,已是有些老眼昏花,诊断出的结果不一定确切,故而……”
太后颔首:“你没诊错,七王妃的确只有六个月的身孕。”
“这……”李院使颇为不解。
太后身边的老太监,将事情的原委略略说了一遍,没直言秦雨缨先前是假孕,只说是弄错了月份。
李院使听得明白过来,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今日心情极好,微微颔首:“李院使但说无妨。”
“七王妃娘娘这一胎着实怀得不同寻常,既像只怀了一个小世子,又像是怀了一对双生子……”李院使道。
语气不甚确切,只因单从脉象来看,根本无法确诊。
他当了数十年的院使,遇上这等怪事还是头一次……
“双生子?”太后听得大喜,“你是说,七王妃肚子里有两个孩子?”
李院使很是斟酌了一番言语:“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个……倒是不一定,不过,不管所怀的是几个孩子,其中定有一个是世子。”
言下之意,秦雨缨这回可谓一举得男。
若能诞下双生子,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太后喜得合不拢嘴:“李院使医术高明,来人,重赏!”
她并不晓得,在秦雨缨的梦中,自己险些亲手杀了陆泓琛唯一的骨肉……
秦雨缨淡淡看着这一切,没有多做言语。
正因有书灵的提醒,她与陆泓琛才得以如此轻松地见招拆招,一开始就令皇后的阴谋诡计尽数落了空。
她倒要看看,皇后接下来还能想出什么毒计……
李院使就这么得了好几箱珠宝和绫罗绸缎,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皇后心中愈发不悦。
为何旁人皆能有孩子,她的孩子却来得如此辛苦费力?
要不是当初她狠下心来,找来了那陆长鸣,何来如今这三个月的身孕?
李院使早已诊出她怀的是公主,而非皇子。
她心有不甘,给了大笔银两,叫李院使莫要声张,为的是生下来之后,偷偷找人将女婴换成男婴……
唯有如此,异族才不会彻底落入那蔺长冬手中。
当初,找到她生母下落的几位长老,这些年千辛万苦才发展出了一方势力,眼看快要被蔺长冬尽数吞并,叫她怎生甘心?
只要她能一举得男,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并非所有异族人都如那蔺长冬一般生性嗜血,也有不少人主张以和为贵。
待她所生的孩子继承皇位之后,异族便能顺理成章分走骊国半壁江山,从此天下太平,再无战乱……如此,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
宫中有规矩,不管皇后还是妃嫔,怀孕的头三个月,皆是不得向外声张的,说是过早地叫人知道了,会减少腹中胎儿的福分。
实则,所谓福分只是幌子而已,头三个月是最容易流产的时候,要是叫别的嫔妃晓得了,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毒计谋害皇嗣……
这一点,皇后心知肚明。
眼看太后笑眯眯地与秦雨缨拉起了家产,将她冷落在一旁,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幽香扑鼻的茶水,佯装漫不经意地插嘴道:“我说七王妃,你先前擅自离京,跑去辽城见七王爷,害得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你又无故失踪了,此事你似乎还未向皇上请过罪吧?”
“此番王爷前去赴宴,已打算代我向皇上请罪。”秦雨缨道。
一句话,就将皇后的后路堵得死死。
陆泓琛都已代她请罪了,皇后自然也不能逼着她亲自谢罪。
“你肯认错,这是好事,皇儿毕竟是琛儿的兄长,闹出误会事小,生出间隙事大。”太后语重心长道。
言下之意,是叫秦雨缨今后莫要再如此任性,一来二去,颇有糟践皇帝与陆泓琛手足之情的嫌疑。
闻言,秦雨缨只是点头,一句也没反驳。
“原来你也有这般温婉乖巧的时候……”耳边传来书灵的声音。
她幻化成了一对小巧精致的耳坠,此刻正乖乖待在秦雨缨耳垂上。
“你昨日叫我梦见那些,应该不止是为了提醒我吧?”秦雨缨淡淡挑眉。
无需开口,书灵便能听见她心中的言语,如此倒是省却了一番说话的功夫。
书灵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顿了顿,道:“你倒也不蠢……”
秦雨缨一笑:“如果只是为了提醒,何须如此劳神费力,让我经历那真切无比的梦境?”
梦境虽无痛觉,但着实可怖,那冷汗淋漓的感觉,至今仍清晰无比,经历一次,便永生难忘。
若不是晓得书灵性子还算平淡,凡事不喜计较,秦雨缨只怕要以为,她是在报先前那被火烧之仇了……
箭矢迎面而来的一瞬,眼前的一切忽然烟消云散。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静静看着她。
那是书灵。
再一看,书灵却又不见了踪影。
接而,陆泓琛的脸在视线中不断放大,一声声唤着她,语气好不焦灼:“雨缨,雨缨……”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了……”秦雨缨缓缓坐起身来。
她此刻当然不在那殿前,而是在七王府中。
见她醒来,陆泓琛长舒一口气:“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不用怕,本王不会让你有事……”
“那不是噩梦。”秦雨缨摇了摇头。
是不是梦,她再清楚不过。
此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与陆泓琛尚未入宫,杜青已派人将车马准备妥当,雨瑞也已送来了一身精致的襦裙,一切皆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瞧不出任何差别。
“入宫之后,你将中毒而亡,而我会被皇帝诬陷为下毒之人。皇后恨我入骨,买通了狱卒和御医,要取我和孩子的性命。太后愚蠢,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以为我怀的并不是你的骨肉,所以……”
说到这,她没再说下去。
陆泓琛听得一怔,接而眸光渐沉。
“我在殿前,受了万箭穿心之刑,对你忠心耿耿的几名武将,皆被乱刀砍死,无一幸存。”秦雨缨闭了闭眼,勉强说完了这噩梦的结局。
万箭穿心……
乱刀砍死,无一幸存……
“这一切不会发生,本王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本王叫他永世不得超生!”陆泓琛眼底多出无数血丝,发起怒来,周身的气息寒凉至极。
秦雨缨点了点头,揉去他眉心那深深的褶皱:“一切当然不会发生……”
她已知皇帝与皇后的阴谋,又怎会再中他们的圈套?
“王爷,娘娘……”雨瑞端来面盆,正打算伺候秦雨缨洗漱,冷不防瞥见陆泓琛冰冷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阵激灵,险些将满满一盆花瓣水打翻在地。
“放下,本王亲自来。”陆泓琛侧目。
“是……”雨瑞应声退下。
陆泓琛起身,果真亲手拧了面巾,仔细替秦雨缨擦拭脸颊。
这动作略显生涩,却是无比轻柔。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他淡色薄唇微动,极力抑制心中怒火,一开口,语气依旧柔和:“方才在梦中,你可觉得害怕?”
秦雨缨摇头:“我早知这只是一个梦,怎会害怕?再说,在梦里我虽看得见、听得见,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否则,只怕早已被吓醒。
闻言,陆泓琛的怒意总算淡去了几分。
若秦雨缨点头说是,他连那书灵也不会放过。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自然不允许旁人伤害半分。
哪怕在梦中,也不可!
“何人伤过你,你是否都还记得?”他又问。
秦雨缨点了点头。
那些脸,她一世也不会忘。
陆泓琛虽并不属于这凡世,但为了骊国百姓数次冲锋陷阵、奋勇杀敌,置生死于度外,却遭皇帝百般算计,最后蒙冤而死,连尚未出生子嗣,都被皇帝、皇后千方百计地除去……
若他不是阎君,只是个普通人,只怕梦中的结局,便是他的结局,不会有任何转机。
扪心自问,秦雨缨不是什么善人,她也有会怒,她也会恨,也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那些曾欺辱过她的人不得善终。
敢对她下手,死!
敢对陆泓琛下手,更是死!
敢对她与陆泓琛的孩子下手,就是下辈子也别想苟活!
谁是砧板、谁是鱼肉,还未可知。
她倒要看看,道貌岸然的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后,痛哭流涕、俯首求饶时,会是何等的低声下气……
许是她的眸光太凌厉,陆泓琛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梦都过去了,接下来,一切交给本王便是。”
那指尖的温度,令她略略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温热的面巾朝脸上覆盖下来,擦去一夜噩梦带来的疲乏。
洗漱完了,陆泓琛看着眼前的秦雨缨,总觉她的眉眼与平日里略有不同。
似乎少了几分精心修饰的雅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清秀与灵动。
“时候不早了,让雨瑞进来替我梳妆吧。”她道。
原来是未曾梳妆的缘故……
陆泓琛恍然大悟,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眉笔:“不如,本王来替你描眉?”
五指执笔,擫、押、钩、格、抵,俨然是执狼毫写书法的手势。
秦雨缨看得忍俊不禁,心中的阴霾倏忽间散去了不少:“怎么突然想要为我画眉?”
“几生几世的老夫老妻,似乎什么都已做过,唯有这眉,还从未替你描过。”他道。
半是因为如此,半是想要逗她开心。
醒来时,他从未见过她那般惶恐的模样,看着那无助的眸光,心就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说不出的疼。
疼到忍不住想将她狠狠揉在怀里,将她的害怕尽数掳去,不留下一分一毫。
这世间的阴险,他已见识得太多,种种麻烦都交给他来对付便是,他的王妃,只要每日开心便好,不必有任何的愁烦……
举手执笔,见那淡淡峨眉如新月,根本不必多加描绘。
陆泓琛生涩地画了几笔,两只眉一边浓、一边淡,秦雨缨对着铜镜,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泓琛放下笔,自己也觉颇为好笑。
“你这手艺,是注定做不了下人了。”秦雨缨调侃地从他手中接过眉笔,对着铜镜添了几笔。
稍稍搽了些胭脂,略显苍白的面色总算红润了几分。
唇用绛色一点,如同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