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取的。”秦雨缨放下茶盏,补充了一句。
竹箐已彻底与三王府断了关系,近来无论大事小事,都会亲自过来送消息,这样的人,自然不必用蛊虫控制。
否则,她与那陆长鸣有何区别?
雨瑞疑惑的是这件事,秦雨缨疑惑的却是另一桩事。
因常氏执意要在牧府旧宅上重建一座宅子,带着一家数十口搬过去住,秦雨缨便亲自请了工匠,就旧宅新建一事,帮忙出起了主意。
旧宅虽被烧毁,但那四周的高墙仍然伫立,依稀看得见院墙上的龙砂梅图案……
这图案究竟是何人所雕刻,为何外祖母上次一听此事就情绪大变,以至于病情加重?
在秦雨缨心里,这一直是个疑团。
随着外祖母的去世,疑团一下子变得无人能解……
这日,她正同常氏在旧宅忙活,叮嘱工匠一些要留心的事宜,忽然有小厮跑来禀告:“王妃娘娘,有一位蔺少爷求见,他说……他是您的表兄。”
蔺长冬这个名字,下人并不十分熟知。
他头一次来七王府,陆泓琛就冷着脸下了令——今后不得让此人入内。
故而,秦雨缨已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位表兄了。
“让他进来。”她点点头道。
此人到底是她的表兄,是外祖母弟弟那一脉的亲戚,她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二话不说就将其拒之门外。
不一会儿,蔺长冬就被小厮领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玄白衣裳,腰间系着白玉带,显得身形格外高大,手里依旧挥舞着一把泼墨折扇,笑嘻嘻道:“表妹,今日为何忽然有空见我了?”
他当然不会一来就告诉秦雨缨,自己去七王府找了她数次,次次吃了闭门羹。
那样,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
其实即便他不说,秦雨缨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毕竟陆泓琛的吩咐,从来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是因为平日里太忙。”她语气平平地回应。
蔺长冬“哦”了一声,仔细打量她:“表妹怀胎二月,却如此辛劳,我这个当表兄的实在有些担心你的身体,不如……此事交给我来办,保准不到半年,新宅便能入住了。”
“王妃娘娘,这人一看就是个纨绔,他的话可信不得。”雨瑞压低声音提醒。
蔺长冬挥挥折扇,脸上的笑意纹丝未变:“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怎能因在下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就称在下为纨绔?”
雨瑞怎也没想到,这话竟被他一字不漏全听了去,脸色顿时变得好不尴尬。
也不知为何,她一看这蔺长冬,就深觉得他不是好人,此时提出要帮牧家建宅子,只怕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雨缨挑眉看着自己这位表兄,一双清澈的眸子不见半点情绪的波动。
贫,继续贫……
她倒要看看,这蔺长冬嘴里能贫出一朵什么样的花来。
“这位是?”身后突然传来常氏的声音。
常氏从未见过蔺长冬,蔺长冬却显然听说过她,收起折扇,恭恭敬敬低头行礼:“姑母,小生蔺长冬,儿时曾在牧府住过几日,承蒙姑母照顾,一直未曾言谢,如今听闻牧家要建新宅,不知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常氏一怔,想了想,到底没记起这么个人来。
不过,见秦雨缨似乎与他甚是熟识,便也没有多问:“这匠人也请了,宅子的样式也定下了,并无什么要帮忙的。”
说着,客气道:“眼看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不如你先去家中坐坐,有什么事用过午膳再说,姑母应当已是许多年未曾见过你了吧,都有些记不清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客套几句过后,蔺长冬随着常氏一同去了牧家如今的住处。
秦雨缨并未去牧家,而是回了七王府。
刚到府中,杜青就过来了,说午膳早就备好了,陆泓琛已等了她多时。
满满一大桌菜,尽是依照她的口味做的。
陆泓琛原本吃不得辣,因她无辣不欢,便渐渐改了口味。
“工匠都请齐了?”他边问,边替她盛汤。
那手指修长白皙,很是好看,看得身为女子的秦雨缨都有些妒忌了。
“请齐了,木匠、瓦匠、泥工,都请齐了……”她捶了捶背,深觉累得慌,这建宅子可真是个劳神费力的差事。
“对了,我方才还在旧宅见到了一个人。”想了想,她补充道。
陆泓琛对蔺长冬这人显然很不感冒,若连这点小事都瞒着他,未免有些不妥。
毕竟,她可没有什么该心虚的地方。
“哦?何人?”陆泓琛一点点将汤吹凉,动作慢条斯理,极为养眼。
“蔺长冬,”秦雨缨一五一十地答,“就是我娘家那位表兄。”
陆泓琛吹汤的动作微滞:“表兄?”
“是啊,”秦雨缨托腮,“他说曾与我一起在树底下玩过泥巴,可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表兄……”
“大舅母是否记得此人?”陆泓琛问。
秦雨缨摇头:“时隔这么多年,大舅母也有些记不清了。”
“蔺姓,在南疆一带极为常见,那人是不是南疆人?”陆泓琛又问。
秦雨缨点头称是:“他说,他的祖父多年前在南疆那边入了赘。”
“牧家户籍是假,本王担心会有人贸认亲戚,对你不利。”陆泓琛提醒。
秦雨缨倒没想到这一层,见他眸光认真,便也仔细思忖起来。
虽然不是没有造假的可能,但那蔺长冬毕竟曾给他带过一封外祖母的亲笔信……
“应当不是,放心,即便是,他也算计不到我头上。”她摆摆手道。
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回应,陆泓琛未再继续说什么。
饭后却是叮嘱杜青,务必派人盯紧此人的一举一动。
他并未将自己已知秦雨缨是玄女的事挑明,在他眼中,这蔺长冬十有八九是雨缨轮回中旧相识,否则雨缨为何不将此人的身份开诚布公?
“我……”孔钰珂被吓得一噤,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秦雨缨正待动手收拾孔钰珂,身后的陆泓琛忽然开口阻止:“等等……”
孔钰珂大喜过望,心道七王爷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不忍心任由自己被秦雨缨这个疯女人折磨……
然而陆泓琛结下来的一番话,彻底令她瞠目结舌。
“你亲自动手,不免遭人诟病,还是本王来更合适。”他看向秦雨缨,认真道。
什……什么?
孔钰珂整个人立即愣住,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
万一王爷只是假意如此,实则打算偷偷将自己放走呢?
直到被押到七王府正门前,直到陆泓琛亲自拿起了随从递过的长鞭……孔钰珂才不由自主再次发起了颤。
他……他竟真要动手?
过往的行人,很快就围拢过来。
“七王府又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那孔秀才的女儿孔钰珂,在七王府犯了忌讳,要挨鞭子呢。”
“哟,拿鞭子的居然是七王爷自个儿?”
“是啊,不是说七王爷对这女子很是痴情,怎么这会儿变得如此狠心,竟要亲自处罚她了?”
不知内情者议论纷纷,而杜青先前早已向府中下人放出了话,称这孔钰珂先前为了嫁作七王爷侧妃,不惜将生父孔秀才气得卧病在床、半身不遂。
七王爷自然不会娶这等不孝的女子,于是将其教化一番,许配给了管家喻世墨。
岂料此女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设计将七王妃的外祖母牧老夫人私自带出了府,使得牧老夫人染上风寒,于昨日深夜撒手人寰……
虽有些避重就轻,但确是事实,不算撒谎。
毕竟其中那些细枝末节,实在无需向无关紧要之人解释……
经七王府的下人这么一说,围观者才渐渐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怪孔家私塾没再办下去,原来孔秀才被自个儿的女儿给活活气瘫了?”
“啧啧,孔秀才一生老实忠厚,不料竟教出了这么冥顽不灵的女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父母忠厚老实又如何,谁能保证这子孙后代里头没有歪瓜裂枣?”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之际,一旁的杜青,正抓耳挠腮地劝着陆泓琛,不敢就这么让他对孔钰珂动手。
王爷从来不打女子,如今却打算当众鞭打孔钰珂,这若是传出去了,名声未免不大好听……
倒不如,让他这个当副将的代劳。
如此一来,那坏名声便怎么也落不到王爷头上了。
陆泓琛却不是这么想的,若叫旁人责罚孔钰珂,难免不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将风头引到雨缨身上,说她狠毒善妒,孔钰珂都已嫁做人妇了,她居然仍不甘心,非得将其当众折辱一番才肯罢休……
而唯有他亲自动手,旁人才无话可说。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名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有人非要说些什么,让他们去说便是,不让雨缨遭人诟病,才是他眼中的头等大事。
见此一幕,人群中的竹箐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这七王爷还挺痴情……
痴情是痴情,只可惜,稍微笨了那么一点。
若是旁人动手,流言蜚语定会说秦雨缨这七王妃妒心太重,而若陆泓琛亲自动手,远在深宫之中的太后娘娘听说以后,十有八九要将这笔账记在秦雨缨头上。
毕竟在婆婆眼中,自己的儿子名声有损,应担当罪名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自家儿媳……
竹箐虽未做过媳妇,但也深知这世间的绝大多数婆媳,生来就是冤家。
而身为男子,多多少少会有考虑不周之处,不可能百密而无一疏……
就在杜青绞尽脑汁想劝陆泓琛改变主意时,眼角的余光忽瞧见一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慢慢朝这边走了过来。
立刻有人眼尖认出了这人:“那不是孔秀才吗?”
孔秀才当了数十年私塾先生,在京城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不过,如今的他面容憔悴,瞧着比先前苍老了十岁不止……
“是啊,真是孔秀才,不是说他瘫在床上快要一命呜呼了吗,为何这么快就能下床走动了?”有人疑惑。
“善人自有善报,孔秀才一生从不作恶,说不定是老天爷开眼,不忍让他继续瘫下去……”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点头,深觉言之有理,毕竟孔秀才是个教出过探花、状元的人。
状元是什么?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啊!
今生能当上状元的师傅,前世得攒下多大的功德?
这样的人自然有神明保佑,不会轻易病重而亡……
秦雨缨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着实有些汗颜。
孔秀才血气不畅,引发经脉淤积,她扎了好几日的针,才终于令他能起床走动,却不料此时被传成了所谓的神明保佑。
世间哪来那么多心善的神明?
神明与凡人无异,只是多些寿命与法力罢了,正因如此,自私起来才更加可怖,嫉妒起来才更为防不胜防……
这么一想,就想起了阎王那厮,思路一时飘得有些远。
也不知那厮现如今有何打算,是否正琢磨着如何才能从她手中扳回一局?
不远处的孔秀才拄着拐杖,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扶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孔钰珂先前的丫鬟——静姝。
静姝看向孔钰珂的眼神好生恼火,她怎么也不明白,小姐先前分明心善得连蚂蚁都不忍踩死一只,怎么突然一下变成了如此模样?
将老爷生生气病不说,还害得七王妃那外祖母患上风寒,不治而亡……
此刻被押在七王府门口示众,只能说是活该!
“七王爷,草民教女无方,还望王爷高抬贵手,这逆女,就让草民亲自管教,草民今日非要打掉她一层皮不可……”孔秀才颤声说道。
被五花大绑的孔钰珂,听了这前半句顿觉自己脱身有望,听了这后半句,心却不由自主凉了半截。
爹这人素来说一不二,说要打掉她一层皮,便绝不会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