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犯病的,更不记得秦雨缨曾说过这样的话。
那蛊虫不是已被取出了吗,为何他还会旧疾复发?
太后早就料到他会心生疑虑:“蛊虫虽除,但你经脉中累积了不少寒毒,寒毒先前一直未曾发作,以至于你掉以轻心,没有好生保重身体,这次毒发才会如此来势汹汹……若非缨儿及时替你扎针,你怕是凶多吉少啊!”
她说得忧心忡忡,仿佛确有其事。
陆泓琛万万没想到,生母竟会在这种事上欺瞒自己。
“那得道高人,不是早已算出,这二十岁的生辰会是你的劫数吗?如今生辰已过,你的命是缨儿从阎王爷手里抢来的,你可要倍加珍惜,莫要再什么事了……听哀家的话,这段日子待在府里不要出去,待缨儿取了药引回来,你再出门也不迟。”太后劝道。
陆泓琛四肢疲软无力,头也痛疼欲裂,与发病的症状的确略有相似。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隐约涌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仿佛……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太后劝了足有一个时辰,嘴皮几乎磨破,才终于劝得他勉强打消了去辽城找秦雨缨的念头。
见天色渐晚,她起驾回宫,七王府的一众下人跪地良久,起身之后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也不敢多言。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懂。
那冬儿,就是前车之鉴……
回宫途中,太后坐在马车里,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阵痛的眉心。
她也知这样不甚妥当,可为了琛儿的安危,又不得不如此。
秦雨缨不过是个儿媳罢了,琛儿才是她的亲生儿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怪只怪那秦雨缨自己命薄如纸,没有福气与琛儿白头偕老。
改日她定要亲自挑选一名乖巧懂事的大家闺秀,给琛儿好好冲冲喜……
与此同时,陆泓琛下了床,在房中坐了片刻。
也不知是北风太急,还是夜色来得太快……他心中的那丝古怪,如酒一般愈酿愈浓。
推开房门来到前院,几名小厮正在院中扫地,见了他连忙行礼,那目光略显闪躲。
“杜青呢?”陆泓琛举目四顾,不见这个副将的人影,不由发问。
“回……回王爷的话,杜副将不是听您的吩咐,随王妃娘娘一同去辽城了吗?”一个下人结结巴巴地答。
原来如此……
陆泓琛一点也记不起来,可这的确像是他会吩咐的事。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声音落下,却无暗卫如往常一般上前领命。
“府中的暗卫呢?”他又问。
“这个……这个奴才也不知。”那下人摇起了头。
实则,一众暗卫仍在骊山找寻王妃娘娘的下落,短短数日怕是不会回府,即便回府,也定会被太后娘娘派来的锦衣卫拦下……
难道,暗卫也全都去了辽城?
陆泓琛心生疑惑,看了一眼微暗的天色,朝那几个小厮道:“夜里最是天寒地冻,这落叶明日再扫也不迟,你们先下去吧。”
他素来体恤下人,几个小厮应声退下了,其中一人临走前眼珠转了转,拿起扫帚装作漫不经意地继续扫了几下,用落叶掩盖住了冬儿遭杖责时留下的那滩血迹……
寒风吹过,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没有秦雨缨在,这王府似乎空旷了许多。
连带着,陆泓琛心也空荡起来。
来到府门前,看了一眼那灯火繁华的永安街,他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那日与她逛夜市的场景……
她的一颦一笑,仿佛仍近在眼前。
陆泓琛凝神片刻,视线落入那灯火之下影影绰绰的黑暗中,始终不解自己心头的异样究竟是因何而起……
正要转身去书房,忽而瞥见不远处一道纤瘦的人影,视线不由自主一顿。
那是个一身浅紫衣裙的女子,侧脸与秦雨缨何其相似!
女子在街头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张嘴吃得小心翼翼,一举一动秀气无比。
吃了两口,似有所察觉,回眸望了过来。
杜青一怔,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先出去吧。”陆泓琛吩咐。
“是。”杜青躬身而出,掩上门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王爷这是……将骊山的事全给忘了?
若一直记不起来,王妃娘娘岂不是下落成谜?
那凶手是何人,自己又该去问谁?
“杜副将……”身后传来雨瑞的声音。
雨瑞是过来送早膳的,整整两日,杜青都日夜未眠、粒米未进,再这么熬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该垮了。
见他脸色有异,雨瑞连忙问:“王爷醒了吗?”
杜青点了点头,雨瑞大喜,立刻便要叩门进去。
“等等……”杜青却拦住了她,将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嗓音,“王爷他什么都记不起了。”
雨瑞一愣:“你是说……”
“王爷以为王妃娘娘还在府里,方才问我,今日王妃为何起得如此之早。”杜青继续说道。
本以为只要王爷醒来,狩猎那日的事,便能水落石出,却不料王爷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雨瑞一时也没了主意:“那……那该如何是好?”
杜青略一思忖:“还是先禀告太后娘娘,请御医来瞧瞧,看有无医治之法。”
太后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皇帝心知她若晓得陆泓琛出事,定会急得不行,故而特地吩咐宫人隐瞒了下来,直到陆泓琛安然无恙地醒来,才亲口将一切告知了她。
太后当即将皇帝责备了一通,几乎将所有御医全带了出来。
众人来到七王府时,偌大的王府难得地显得有些拥挤。
众御医很快就替陆泓琛瞧起了病、诊起了脉。
出来时,一个个皆是摇头。
“太后娘娘,王爷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院使大人上前禀告道。
心药无非是指秦雨缨这个七王妃,可如今整个骊山都已被翻遍了,秦雨缨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后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找她。
“难得……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她那叫一个心急如焚,连带着眼角的皱眉都深了几分。
院使摇头:“以臣行医多年的所见所闻,这种‘病’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痊愈的,只能先吃些安神的药补补身子,这段日子,王爷不能太过操劳,也不宜再受刺激,否则怕是容易得失心疯。”
失心疯?
太后一阵焦灼,想了想,连忙吩咐四周的下人:“谁也不得将此事告诉琛儿,听见了没?”
“是……”众人皆点头应声。
雨瑞听得忍不住皱眉,王妃娘娘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了,王爷哪会瞧不出端倪?
方才御医来时,王爷就已起了疑心,接下来又如何瞒得下去……
太后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边思忖边道:“就说……七王妃去了辽城,要过段日子才能回京。”
这是她能想出的唯一一个靠谱些的说法,若琛儿细问起来,便告诉他,他昨日忽然寒疾复发,秦雨缨心急如焚,此番去辽城是为了找一味药引,彻底除去他身上的病根……如此一来,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即便琛儿发觉自己失了一两日的记忆,也可以解释为是旧病复发才会如此。
雨瑞心中若有所思,倒不是觉得这法子不行,而是想不通太后何必非要瞒着王爷。
王爷如今并无大碍,可王妃娘娘还不见踪影……
眼下,只有等王爷恢复记忆,才能知道王妃娘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难道就因担心王爷得失心疯,便要置王妃娘娘的生死于不顾?
这太后娘娘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吩咐来吩咐去,太后仍是不甚放心,毕竟这七王府的下人忠心耿耿,保不齐会有故意告密的……
“七王妃身边的丫鬟,是哪些人?”她目光在人群中一扫。
众人未敢作声,视线却都偷偷投向了雨瑞与冬儿。
“回太后娘娘的话,七王妃身旁有两名大丫鬟,一个叫冬儿,一个叫雨瑞。”有宫人禀告。
冬儿和雨瑞,硬着头皮上前了几步。
冬儿病未痊愈,由别的丫鬟搀扶着,与雨瑞一齐朝太后行起了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