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缨已是好些年没有见过雪了,闻言兴致勃勃:“我正好饿了,走,我们去永安街那家面馆吃碗面。”
秦瀚森清秀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莫说一碗,就是十碗,我也陪长姐吃。”
出了王府,顺着永安街没走多远,就到了那面馆。
面馆与秦雨缨记忆中有所不同,变得愈发破旧了,味道却始终如一。
热辣的红油浇在碧绿的葱花上,香气四溢。
一碗热汤面吃完,秦雨缨鼻尖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王妃,您看,下雪了!”一旁的冬儿眼睛一亮,伸手一指窗外。
鹅毛大雪从天飘落,纷纷扬扬,很快就染白了远处高低错落的飞檐环宇。
两匹高头大马踏着风雪而来,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玄色长袍斜斜披在肩上,发冠下是一张如玉的脸,不经意地一睨,恰与秦雨缨对上了视线。
少年惊异地“咦”了一声,勒住缰绳,大步走下马来。
见他目不斜视地越走越近,冬儿连忙拦在了秦雨缨跟前:“你是何人,怎敢对我家王妃如此无礼?”
少年挑眉一笑:“想不到七嫂嫂身边,有这样泼辣的丫鬟?”
七嫂嫂?
冬儿一怔,见这人长相与七王爷足有七八分相似,赶紧垂目行了个礼:“八……八王爷……”
“八王爷也是来吃面的?”秦雨缨问。
她与这最小的八王爷陆文霍平生素未谋面,也不知他是如何从众人中一眼认出自己来的……
陆文霍摇摇头,像是瞧出了她的疑惑,伸手一指她腰间那碧若春水的玉牌:“这玉牌是先皇赏赐的,我有,七哥有,其他王爷也有。只是别人的皆为羊脂白玉,唯独七哥的最特别,是块通体晶莹的阳绿翡翠,我先前一直想瞧瞧,可七哥连碰都不让我碰,如今却挂在了嫂嫂腰上,这可真是……”
真是有够重色轻弟的!
这话,陆文霍当然不会当着秦雨缨的面说,不过,眼里那抹玩味早已表明了一切。
他早就听说七哥娶了个“名满京城”的老婆,不仅长得十分的……与众不同,而且刚过门没几日,就给七哥戴了顶绿帽子。
今日一瞧,才知传言不可尽信……
至少那说秦雨缨丑陋不堪的传言,是信不得的。
眼前这女子一身浅淡的水蓝衣裙,披着洁白狐裘,打扮虽不起眼,但那素净的五官、那眼中清澈的神韵,简直无人能及,就连外头那纷纷扬扬的曼妙冰雪,与之一比都要黯然失色……
这样的一位妙人,谁若说她丑,那一定是瞎了眼睛。
秦雨缨摘下玉佩,认真打量。
她只当这是个信物,不料对陆泓琛来说如此重要……
“八爷要不要借此机会好好瞧一瞧这玉佩?”陆文霍身后有人起哄撺掇。
那几个应该都是富家公子,衣着好不华丽,见了秦雨缨,一个个地直了眼睛,久久不肯挪开视线。
“都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陆文霍不耐地一拍桌子。
这可是他七嫂嫂,哪是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看的?
一旁的店小二被吓了一跳,他开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阵势,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达官显宦……
经此一喝,一众狐朋狗友才不情不愿地鱼贯而出。
陆文霍转过头,朝秦雨缨摆起了手:“这玉,小爷我就不碰了。”
要是碰了,七哥还不把他的爪子给剁了?
“八王爷要不要坐下吃碗面?”秦雨缨客套了一句。
陆文霍依旧是摆手:“我没有七嫂嫂这般雅兴,兵部那头还有些事要处理……”
说着说着,忽然有些诧异:“太后今日不是宣七嫂进宫吗?七嫂怎么还在此吃面?”
太后?
这下轮到秦雨缨诧异了,她怎么没听说这么一档子事?
“八王爷,这可不是说笑的!”冬儿忍不住提醒。
太后娘娘的话,那可是懿旨,王妃若没有按时进宫,随随便便就是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刚从宫里出来,这些话是听太监们说的,”陆文霍挠了挠头,“要不我先送七嫂回府,问问有没有宫里的人来过。”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外头风雪正盛,徒步回府难免耽误时间。
秦雨缨依言出了面馆,翻身上马。
“七嫂会骑马?”陆文霍面露诧异。
秦雨缨牵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曾学过几日。”
有意思……陆文霍眯了眯眼睛,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说京中有女子会骑马。
“长姐路上小心。”秦瀚森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秦雨缨肩上。
披风带着融融暖意,秦雨缨柳眉微挑——这臭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七嫂坐稳了,”陆文霍翻身上了另一匹,“跟着我来便是了。”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冬儿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
眸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秦瀚森时,她终于找到了这不妥的源头——王爷连王妃的仲弟都这般不待见,又岂会乐意让八王爷送王妃回府?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急得跺起了脚。
相比冬儿的急躁,秦瀚森却冷静不少。
他怎么看都觉得如今的长姐与之前判若两人,不仅言谈举止不同,连方才那洒脱上马的样子,都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
可她面对自己时,笑容是真的,关切也是真的。
方才坐在面馆时,他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幼年,看向她眼中时,那份久违的暖意,足以打消心底所有的狐疑……
面馆离七王府并不远,秦雨缨刚回府,就遇上了两个身穿宫服的老太监。
“七王妃可算是回来了,太后娘娘已在宫中等你多时了。”其中一个尖声细气地说着,语气略有不耐。
雨瑞一溜烟跑了出来,焦急地凑到秦雨缨身边,小声说道:“王妃娘娘,奴婢听说那柳若儿一大清早就偷偷摸摸出了府,往宫里的方向去了,太后娘娘偏在此时召见您,该不会是……”
赵氏狠狠使了个眼色,刘婆子会意,举起那刀就朝秦雨缨脖子上砍。
反正事情已经穿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秦雨缨,偷偷把尸首埋了,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若放她和小依离开了秦府,不知又要多出什么变数……
一双看似柔弱的手,眨眼间落在了刘婆子的虎口。
秦雨缨十指稍一使力,膀大腰圆的刘婆子立刻吃痛地松开了手指,眼睁睁看着那剔骨刀被夺走。
刀光闪烁,秦雨缨眸中冷意更甚。
手腕一转,那刀从刘婆子耳边“嗖”地飞过,插在了不远处的泥墙上。
嗯,力度似乎不够,准度勉强还行,看来这几日夜起练功没有白练。
刘婆子吓得腿都软了,一身的肥肉迎风直颤:“七……七王妃饶命……”
“怕什么?”赵氏壮起胆子,尖声喝道,“都给我上,谁抓到这小贱蹄子,我赏谁五两银子!”
什么,五两?
话音落下,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个婆子齐刷刷缩回了脚步。
五两够干什么?别说一条人命了,就是一头老黄牛都不止五两呢!
没人上前,气氛有点尴尬,赵氏恨得牙痒:“十两!”
“我出一百两。”一个声音淡淡道。
说话的是秦雨缨,纤瘦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不急不缓指向赵氏:“一百两,谁抓住赵凤芹就归谁。”
一百两!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静止,几个婆子纷纷瞪大了眼珠子,立刻上前将赵氏扑倒在了地上。
“反了天了,你们想干什么!”赵氏扯着嗓门,杀猪似地大叫。
秦雨缨没有理会,径直走进那柴房,弯身解开了小依身上的绳索。
小依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往柴堆里缩。
“怕什么,我暂时还不打算杀你。”秦雨缨淡淡道。
小依似乎压根不相信她说的话,从怀里摸出一物,紧紧攥在手里:“别……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手里有七王爷的玉佩,赵氏她本就不敢拿我怎么样!”
这话说得无比心虚,秦雨缨知她只是在嘴硬而已。
不过,小依怎会有陆泓琛的东西?
秦雨缨的目光落在那碧如一汪春水的玉佩上,眉心忽然涌起一阵细微的疼痛,一些记忆随之灌入脑海。
等等……她与陆泓琛,的确曾见过一面。
那是一个月前,她正打算就着秋日里难得一见的大晴天,晒一晒屋子里那些潮湿的稻草,抱着稻草刚出侧门,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手中持剑,面色苍白,散落在额前的一缕乌发,以肉眼可见之势变得洁白如雪……
她顿住脚步,看得呆住。
他说他中了毒,她未曾细想,便将他扶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那夜他嘴唇发青,浑身冷若寒冰,她去厨房偷了火石为他生火,哪怕被丫鬟抓住打了个半死,也紧紧攥住那火石没有松手……
而这玉佩,就是陆泓琛次日醒来后交给她的,他离去得十分匆匆,说若她愿意离开这秦府,就拿着此物去七王府找他。
她担心这么好看的玉佩会被丫鬟抢去,所以让小依带给了秦瀚森,要秦瀚森代为保管。
没想到,这玉如今却落在了小依的手里……
“是秦瀚森给你的?”她问。
小依连忙摇头:“这是我从少爷房里偷来的,不关少爷的事,他根本不知情……”
“他不知情?我看,他分明是幕后主谋。”秦雨缨故意说道。
“不是!”小依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要害你的是赵氏和那男人,不是少爷!”
秦雨缨双目微眯:“什么男人?”
小依一怔,这才发觉自己被套了话,咬咬牙,索性一股脑说了下去:“是一个身手极好的男人,我亲耳听见他和赵氏商量着怎么杀你,还有之前那碗下了毒的乌鸡汤,也是赵氏派人送给少爷喝的……”
乌鸡汤?
秦雨缨听得有些糊涂,她并不知赵氏曾假借自己之手向秦瀚森下毒。
听小依说了好一会儿,她才惊觉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
小依原本以为秦雨缨定不会信自己,毕竟那身手极好的男人来无影去无踪,俨然像个瞎编出来的人。
哪晓得秦雨缨听得十分认真,且还发问:“你可看清了他的容貌?”
小依直摇头。
她当时哪敢细看?只记得那男人十分高大,穿着一身青衣,说起话来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秦雨缨只字不提要如何处置自己,小依心里有些焦灼,却又不敢轻易提及。
万一这一问就捅了马蜂窝,那她岂不是要被自己给蠢死?
“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没说的。”秦雨缨接而道。
小依想了想:“还有……赵氏昨日叫我往那柳若儿房中放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写着什么?”
“写着夜里子时,你会在七王府北墙的墙角与那徐家公子私会。”小依边说边瞧秦雨缨的脸色,生怕她一怒之下会将自己杖毙。
秦雨缨微微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既无愠怒也无恼火:“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小依狐疑。
“赵氏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
小依眸光闪烁了一下:“她……她答应给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秦雨缨淡淡嗯了一声,将小依细微的神情尽收眼底。
小依暗暗舒了口气,她当然不会告诉秦雨缨实话。
赵氏那般抠门,哪会答应给自己一百两银子?再者说,自己也不稀罕那些身外之物……
很快,杜青就带着大批人马将秦府围了起来,抓走了赵氏,也带走了小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