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记得——上个月淑妃生辰,先给了一百两银子,交代他们拣最好的食材做,等饭菜呈上去之后,又给司膳房上下每人赏了两粒金珠子。那一百两银子也不是些散碎银两,而是两个五十两的纹银元宝,钱永惠看了好久,都舍不得绞成碎银子分给大家。
淑妃出身定国公府,祖上是开国从龙的勋贵,出手自然阔绰。秦昭仪只是一介小官之女,论银子,怎么比得过淑妃?
阿鱼是不想让春秀难堪,才说“不知道”的。
可春秀是明白人,就算阿鱼不说,她也听出了钱永惠的言外之意。心下虽羞恼,却仍旧堆着笑脸,道:“也不必吃龙胆凤髓,寻常的饭菜就好,不图旁的,就图个热闹。还请钱姐姐费心添减着。”
钱永惠皱了皱眉,正打算说什么,便见杨红珍掀帘子进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行礼:“杨姑姑。”
杨红珍便是主掌膳房的另一位司膳女官。钱永惠与杨红珍品级相同,但杨红珍年长,当司膳的资历也久,所以大家都以她为首。
杨红珍瞧见春秀,便问她:“我记得昭仪娘娘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你过来可是为了娘娘的生辰宴?”
春秀连忙点头:“娘娘的生辰正是今日。”说罢,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杨红珍笑道:“你放心,十两银子足够了。正好今儿早上来了几条黑鱼,都养在缸里,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春秀感激道:“那就劳烦姑姑了。”
杨红珍便说:“娘娘是主子,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钱永惠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杨红珍和钱永惠处事有别,众人心中各有计较,但谁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有燕仪趁没人注意,附在阿鱼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怪不得姓钱呢,一颗心都掉进钱眼儿里了。”
阿鱼埋头笑了笑,低声道:“你管她呢?”
因着晚上就是秦昭仪的生辰宴,所以这会儿大家已经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杨姑姑在膳房转了一圈,依着现有的食材拟了单子,冷盘两个——酱汁豆腐、五香剔骨鸡,再加山药樱桃肉、干蒸莲子、翡翠蹄筋、百合炒木耳几道热菜,一条黑鱼拆成鱼身和鱼头,鱼身片成薄片儿做一道葱油黑鱼片,鱼头添上玉米香菇炖汤。还有一锅黑米红豆粥、一盘清油盘丝饼、一份蜜枣南瓜羹。
那些要煎炸炒焖的菜式,都由杨红珍和钱永惠亲自动手。阿鱼负责的就是那道最简单的黑米红豆粥。
黑米和红豆都浸泡过了,阿鱼连着泡米水一起倒下锅,煮开之后慢慢炖着就行,不必一直看着锅。阿鱼便趁这个空当走到杨红珍那儿,说:“姑姑,我想拿月例银子给昭仪娘娘添一道点心。”
杨红珍正打算做炒菜,此刻正在起油锅,闻言不禁一笑:“你才多少月例银子?就想着给娘娘加菜了。”
阿鱼这个品级的宫女,月例银子是按“年”领的,一年只有二两银子。幸亏逢年过节都有赏赐,这两年也攒下了一些体己。
“姑姑有所不知,先前我在掖庭当差,有个姓吴的老嬷嬷总爱打我解闷儿,她下手又重,有一回我实在捱不住了,就跑出了掖庭,哪知道吴嬷嬷一路追了出来,举着扫帚打我。可巧昭仪娘娘正好从那儿经过,立时喝止了吴嬷嬷,还替我张目,说吴嬷嬷所为都是私刑,已违了宫规。此后吴嬷嬷便收敛了许多,再不往死里打我了。姑姑,昭仪娘娘许是无心之举,于我而言,却是救命的恩情,我一直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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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鱼点点头。她把碗筷一一摆好,将灶台清理干净,最后把厨房打扫了一遍。见诸事都已收拾稳妥,就熄了蜡烛,正打算走,忽然听见窗棂“吱吖”响了一声。
阿鱼下意识地看过去——两扇油纸窗敞开着,一道暗沉沉的黑影跳了进来。
阿鱼害怕极了。她听那些年长的宫女说过,这宫里是有冤魂的,指不定……指不定这道黑影子就是!
想到这儿,阿鱼不禁哆嗦了一下,顿时后悔适才让燕仪回去休息了,现在连个陪着壮胆的人也没有。
屋子里刚熄了蜡烛,黑黢黢的一片,阿鱼也看不清那道黑影在哪儿,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紧紧贴着灶台,摸了一把菜刀揣在怀里,颤颤巍巍地问了声:“谁、谁呀?”
谢怀璟:“……”
实在是晚膳的米粥配白菜分量太少,他饿得睡不着,伺候的宫人们反倒都睡熟了。他只好悄悄跑来司膳房找东西吃。
他也不知道司膳房哪间屋子有吃的,就随便挑了一间,哪知道恰好有个小宫女在这儿守着。
阿鱼见没人应声,便悄悄腾挪着步子去点蜡烛。烛光微微一晃,屋子渐渐柔亮起来。
眼前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看上去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头发梳得散乱,衣裳半旧不新,看不出是哪个品阶的宫侍。气度倒是坦然,明明是他偷偷翻窗进来吓唬人,他却站得笔直,神色磊落平静,没有半点愧疚羞恼的模样。
见到了活生生的人,阿鱼便不再害怕了。她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谢怀璟一眼瞧见了阿鱼怀里明晃晃的菜刀,他迟疑了半晌,解释道:“我饿了,来这儿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阿鱼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谢怀璟指了指崇恩殿的方向。
崇恩殿靠着掖庭,阿鱼便以为谢怀璟指的是掖庭,以为他同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掖庭小可怜。再想到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掖庭苦海,人家还在海里扑腾,心下顿时一片同情。
司膳房的食材都有定例,不能随意取用。阿鱼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解开了随身的荷包,里头是一块叠起来的布帕子,帕子里包着几块碎碎的花生酥——下午燕仪替徐贵妃切了一份花生酥,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按理都得扔了,燕仪偷偷昧了下来,和阿鱼一人一半。
阿鱼已趁没人时尝了一块,脆脆的不粘牙,甜滋滋的,却不曾掩了花生味儿,仔细吃还能吃到一丁点大的花生仁。阿鱼吃了一块就舍不得吃了,仔细收在荷包里,原是打算以后慢慢吃的。
所以现在拿出来给谢怀璟,便分外舍不得。
她磨蹭了半晌,终究还是捧着一帕子的花生酥,大义凛然地说了句:“你吃吧。”
花生酥的个头都很小,不是惯常的长条模样。谢怀璟心知,这些花生酥大抵是面前这个小宫娥偷偷摸摸攒下来的。
再想想小宫娥方才踌躇而又心疼的模样……谢怀璟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