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探身,问道:“南直劲,你觉得大楚今日的状况比定鼎之初更稳定吗?齐国谋逆、群匪作乱、匈奴入侵、宫变不止,凡此种种,不都是在要求皇帝离开皇宫吗?”
南直劲再度无言以对。
韩孺子挺身,“韩氏稳坐江山百有二十余年,已经够久了,朕要再度‘夺’得天下。”
南直劲跪下,惊讶至极,“陛下这是要……这是要……”
“嗯,我要谋自己的反。”
南直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孺子笑道:“也没有那么夸张,朝廷会得到保留,朕相信,不是所有官员全都沆瀣一气,下以猛药,朝廷还有的救。比如宰相,朕很想保留,希望卓如鹤能够明白朕的心意。”
南直劲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受到处罚,又为何受到皇帝的召见。
皇帝要通过他给大臣们带个口信。
南直劲不知该如何回答。
外面突然有人说道:“陛下,剑戟营副都尉王赫求见,说有要事。”
“宣他进来。”
王赫匆匆进帐,看了一眼南直劲,拱手道:“陛下,外面抓到五名刺客。”
“嗯。”
“刺客来自海上,为首者名叫武游,正是栾凯……经过初审得知,刺客原本更多,中途散去了一大批,据称海上群盗决定释放黄将军,只是要提出条件。”
“除非见到黄将军本人,大楚不与任何人谈判。”
“是,陛下,卑职明白,卑职告退。”
王赫退出,韩孺子向南直劲道:“朕的状况比当初的太祖要好多了,起码能保住十步之内的安全,有人对我说,皇权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内,既然如此,朕要离天下更近一些。”
“恕微臣斗胆直言,皇帝不是这么当的。”
“朕不会坐视大楚衰落。”韩孺子冷冷地道,随后缓和语气,“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吧。”
南直劲一愣,他曾经自以为摸透了皇帝,现在才发现他连皇帝最简单的想法都猜不透。
“赵若素之外,还有人向你告知朕的一举一动,不管还有几位,五天之内,朕必将他们找出来,到时候,你替朕向大臣传话,如果找不出来,你回御史台,朕也不处罚你。”
南直劲想了好一会,“还有一位,陛下若能找出来,微臣一败涂地,随陛下安排。”
(明日一更,下午发布,十二月的qq聊天推迟到下个月,等全书完结,再与大家交流,望周知。)
韩孺子离开东海国,将后续事务全都交给瞿子晰和御史台,他总得依靠朝中的一股力量,不可能事事亲为,但是一路慢行,随时能够接到东海国传来的消息。
刚过东海国边界,巡狩队伍停下,名义上是要最后一次检阅地方军,实际上是给瞿子晰助阵。
就是在这里,韩孺子进行下一步计划,颁发一连串的圣旨,其中最重要的有两道。
一道是退兵归农,要求各地驻军进行一次彻底清理,允许士兵返回原籍或是前往新开荒地区落户,根据情况,免除若干年的租赋,并由官府贷给种子、耕具等物。
另一道是借奴垦荒,向天下的勋贵、富户“借”奴,按数量给予爵位补偿,无爵封爵,有爵提升,最高可到小侯,爵位已为列侯者,可以推恩给子孙,或者延续最多三代。
总之一切以农为本。
韩孺子没法将所有勋贵统统按燕家这样处理,必须恩威并施,这两道圣旨是“恩”,给勋贵们放行奴隶的机会,接来就是“威”,一是拿东海国做榜样,从重处置,不仅燕家落网,其它私自蓄奴者,都被抓起来,不仅得不到爵位,还要自己拿钱给官府,为超额的家奴赎身。
圣旨一道接一道地发出,宰相卓如鹤接到命令,即刻准备,三个月后进行一次全国清查,再有私蓄奴者,一律按东海国的办法处置。
兵部尚书蒋巨英接旨,要去洛阳迎驾。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私奴不入户籍,不用交纳税赋,也不用服役当兵,对大楚来说,这是一群不存在的人,却是众多大家族的重要财富,自然不会轻易交出,即使皇帝“恩威并施”,大多数人仍选择观望。
但韩孺子的退却到此为止,不想再做妥协,为了保证成功,在暗中做了一些准备。
早在十多天前,韩孺子刚到东海国的时候,就向京城发布旨意,借口匈奴人有异动,将南军调往碎铁城、北军调往马邑城,共同防守北疆,宿卫军的绝大部分离京来与皇帝汇合。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又是皇帝好大喜功的一个表现,现在才明白,皇帝这是有意掏空京城,只留一批文官,手中无兵,与皇帝相隔数千里,没法反抗。
韩孺子的确紧张了一段时间,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万一出现意外,大楚又将陷入内战。
他留在东海国边界,也是为了观察事态变化。
这天上午,数名御史台的官吏来到皇帝军营中,带来一份右巡御史瞿子晰的命令,要带走巡狩前驱使者王平洋。
王平洋是临淄人,但是自从攀上皇亲之后,在东海国添置了大批产业,也拥有不少私奴。
王平洋被吓瘫了,当众大哭大叫,嚷着要见皇帝,被宿卫士兵直接架走。
一名御史奉命留在营中,向皇帝解决情况。
南直劲被打个措手不及,几天过去也没缓过劲儿来。当天下午,他受到皇帝的召见。
皇帝正与几名年轻的顾问共同拟定圣旨,还有东海王、崔腾等数名近臣守在外围,随时提供意见,帐篷里人不少,说话声音却都很轻,偶有争议,也都迅速解决,不会没完没了。
南直劲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知道这就是皇帝一手制造的小朝廷,与勤政殿的风格截然不同,这里的人只为皇帝一个人服务。
他能认出大多数人,发现其中的勋贵子弟很少,经由吏部正常推荐上来的人更是一个没有,无一不是皇帝亲自选定的人。
规矩全坏了,南直劲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