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崔腾想了一会,“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你再想一想,陛下清醒之初,为什么一直念你的名字?”
“陛下后来跟我说了,他遇刺之时在想是谁教给我侄儿那套剿匪之计,昏迷的时候一直不忘,所以醒来就叫我的名字。我说是燕朋师,他从前住在我家,结果陛下却选用了燕朋师的一名仆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原来如此,可是不管怎么说,陛下还是第一个想到了你,不是别人,对不对?”
“这倒是事实,而且我入宫不久,陛下特意派孟娥告诉我真相,说陛下当时是在装糊涂,免得我太害怕……咦?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你小子还是那么阴险,故意套我的话吧?”
“你小子还是那么有眼无珠,当面不识好人心。我是来指点迷津的,告诉你一声:你还是陛下的宠臣,整个崔家的存亡都寄托在你身上。”
崔腾愣了一会,慢慢地,一股热气从心底生起,逐渐漫延至整个身躯,“陛下……不怪我引来刺客?不怪我救驾迟缓?”
“陛下怪你,但是也原谅你。”
“真的?你和陛下谈过?陛下说过什么?”
“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宠臣,陛下当然不会对我说这些事情。”东海王指指自己的眼睛,“我比你看得透,一直如此,这一点你总得承认吧?”
崔腾承认东海王比自己聪明,若有期待地问:“陛下真的原谅我?”
“刺驾发生在崔府,刺客是你眼皮底下的人,换成任何一位皇帝,都会给崔家定下死罪,皇后也会被废,将你街头问斩,陛下却破天荒地宽宏大量,这不是原谅是什么?”
“对啊。”
“可你倒好,居然不领情,装病躲着不见陛下,真是不知满足。”
“我不是装病,我是真病,真的,咳咳……”崔腾咳了两声,自己也觉得奇怪,平时说这么多话早就头晕脑胀,今天却是越说越兴奋,没有半点疲意。
“陛下初愈,正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当臣子的就算爬也得爬过去,你是宠臣,更应以身作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去服侍陛下,你却躺在床上不肯起来,算不算装病?”
“宠臣”不是好字眼,东海王每次说到的时候,语气中都带着讥讽,崔腾却一点也不在乎,甚至喜欢这个称呼,喃喃道:“对对,我得去见陛下,立刻就去,陛下需要我……”
崔腾大声呼喊外面的仆人,这就要穿衣、穿靴。
东海王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也不向舅舅告辞,径回自家,刚进家门不久,平恩侯夫人就追过来,满脸堆笑,“我就说我没看错人,好兄弟一走,崔腾跟疯了一样,能跑能跳,哪还有半点病样?家里人正看着他,让他吃点东西,要不然他立刻就会跑去皇宫见陛下。好兄弟,你真是……妙手神医啊。”
东海王笑纳,他与崔腾常在皇帝面前争宠,最了解崔腾的心事,过去聊了一会,一猜就中。
平恩侯夫人接着叹了口气,“可刺驾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慈宁太后更不信任崔家人,对我的好感也没了,一直不允许我进宫。”
“我已经给你出过主意。”东海王平淡地说。
“上官太后?都是谣言,没有真凭实据。”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东海王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景耀是宫中老人,他若说什么都不掌握,那必定是因为你没取得他的信任。”
平恩侯夫人点点头,觉得东海王所言极是。
崔腾受到的苦头不多,受到的惊吓却不少,回家之后一连几天起不来床?18??大家都说是他孝子,父亲伤重卧床,他也要感同身受。
崔腾身边的仆人却另有看法,觉得主人其实还在怀念张琴言,再加上过去一段时间里连番受到惊吓,使得整个人恍恍惚惚。
母亲来看过他,除了叹息什么忙也帮不上,她现在是崔府真正的女主人了,反而比从前更不知所措,“过两天要给老君发丧,御医说你父亲还是不能起床,你是长孙,老君又那么喜欢你……”
“母亲,我会好起来的。”崔腾反过来还得安慰母亲,“实在不行,让人把我架起来,总之我会给老君尽孝,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崔家。”
儿子病怏怏的,崔母心疼不已,御医说崔腾得的是心病,吃药只是辅助,还得有人开导,崔母自己没办法,只好求助他人。
皇帝和皇后都派人来探望过,张有才是皇帝的亲信之人,他的到来让崔腾兴奋了一小会,但也只是一小会,人一走,又变得有气无力。
崔腾的诸多朋友全来过,或奉承,或逗笑,或豪爽,或促膝长谈,效果都不明显。
只有狐朋狗友谈起京城新近成名的几位美女时,崔腾眼睛一亮,一度坐了起来,心中跃跃欲试,想要下床穿衣,一块去寻花问柳。
可是只要一想到张琴言,所有雄心壮志瞬间化为乌有,他现在见不得琴、听不得“张”、“言”二字,看见太监张有才,他忍不住流过两滴泪,将张有才吓了一跳。
新年将近,别人家一派欢欣气象,崔府仍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最后是平恩侯夫出了一个主意:“要说劝导人心这种事,名医未必有用,自己家也是灯下黑,非得找一个聪明伶俐的人才说得通。”
她推荐的是东海王。
崔母写信,平恩侯夫人亲自去请了三次,东海王终于勉强同意。老君是东海王的外祖母,对小时候的他一直宠爱异常,东海王于是以助丧的名义来到崔府。
崔腾躺在床上哼哼哑哑,像是呼吸不畅,又像是在唱小曲儿,只是走调严重,谁都听不懂。
东海王也听不懂,一进屋就向床上拱手道:“恭喜你啊,崔二。”
崔腾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来者,继续哼哼,过了一会,见东海王不往下说,他有点急了,示意仆人扶自己起来,靠着旁边叠好的被褥,问道:“崔家流年不利,一堆倒霉事儿,我又病成这样,何喜之有?”
正在屋子里东瞧西看的东海王走到床边,笑道:“你病成这个样子都没死,岂不值得庆贺?”
崔腾怒目而视,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东海王,你来讨打是不是?谁请你来的?我连你们一块收拾。”
东海王点点头,“果不其然,我就猜你是装病,让我一下子就诈出真相。”
崔腾气得几乎要晕过去,推开仆人,真的下地站了起来,可他卧床太久,身子又虚,起得过猛,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再明白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重新躺下,面前还站着笑呵呵的东海王。
“你怎么还在?”
东海王向仆人道:“出去,我们哥俩儿闲谈一会。”
仆人不敢走,东海王道:“崔二,你敢不敢单独跟我说话?”
“滚!”崔腾怒喝道,也不知是对说的,仆人自觉领受,匆匆走出去。
“来吧,你想说什么?笑话我,还是挑衅?都说出来吧,我受得了。”崔腾挺脖说道,神情比平时的确好不少。
东海王却收起笑容,“我知道你为什么卧床不起,还知道你这样做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