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三十八年。”冯举稍稍松了口气,在朝廷里,替别的大臣回答问题永远都是一件困难,充满了陷阱。
“六部尚书当中,还有谁是武帝时任职的?”
冯举稍想了一下,“都是武帝时任职的。”
韩孺子略感意外,按赵若素所说,新帝登基头几年,应该着手安排新宰相,第一步就是将这个人送到户部当侍郎,难道桓帝整整四年都没将自己的人提升为尚书?耐心也太好了些。
“呵,时间都够久的。”东海王插口道。
冯举脸色微变,以为话中别有深意,东海王急忙笑道:“越久越好,朝廷稳定,大楚也能稳定,我明白先帝的用意,肯定是觉得武帝已经安排好一切,后世儿孙坐享其成就行。”
冯举更显尴尬,“倒也不是,先帝曾经更换过两位尚书,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妥,又换回原人。”
“哪两位?”东海王假装没看到冯举的狼狈。
“应该是兵部与工部吧,我记得不太清楚,容我回去查一查……”
“用不着,倒是那些在先帝时赋闲在家的武将,应该整理出一份名单,或许还有可用之人。”韩孺子不想逼问得太紧。
“先帝之命,不好违背吧?”冯举小心提醒道。
“时移势易,值此用人之际,先帝若在,也会重新启用旧将。冯大人,帮朕记着这件事,明天上午与蒋兵部商议。”
“是,陛下。”
议事结束,冯举告辞,当晚派人通报兵部尚书蒋巨英,让他早有准备,陛下还是对武将更感兴趣。
韩孺子没让东海王继续问下去,是因为他有了别的主意,等蒋巨英走后,他对东海王说:“翰林院正在编纂武帝与桓帝纪,前者已有初稿,后者也该差不多了,你去借一份副本出来,或者抄几页,各部尚书的任免一看便知。”
“没问题,可陛下得给我一份圣旨,起码是手谕,要不然又得有人因我受责了。”
东海王抓捕刺客立了一功,事后没有将此事上报的京兆尹却受到责问,他现在也不敢随意行事了。
韩孺子笑着写了一份手谕,让一名太监跟随东海王一块去借桓帝纪初稿。
崔腾找种种借口多留一会,等东海王等人都走了,他上前道:“陛下,我得多说一句,刺客虽然是燕朋师带进京的,虽然燕朋师住在我家,可是崔家与刺客一点关系也没有。”
“朕若不相信崔家,也不会让你进府。”韩孺子平淡地说。
崔腾嘿笑几声,“是是,陛下没理由不信任崔家。可陛下也不能太轻信,比如东海王,他怎么那么巧就能抓到刺客?偏偏提供消息的疯和尚说消失就消失了,连个证人都没有。”
“如果你有证据,朕愿意一听,如果只是猜测,最好谨言,别让朕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崔腾脸一红,讷讷地嘀咕了几句,已经说出告辞的话,突然又问道:“陛下不打算再用燕朋师了?”
“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若是对燕朋师满意,干嘛还要再找先帝劝退的老将呢?”
“去,少管闲事!”韩孺子斥道,崔腾讪讪地退下。
吃罢晚膳,韩孺子来到书房,孟娥早已等在这里,换下侍卫的男装,穿上普通宫女的衣裳,说:“我愿意留在陛下身边。”停顿片刻,补充道:“只做宫女,有朝一日我要离开的时候,也请陛下莫要阻挠。”
“嗯。”
孟娥习惯性地站在角落里,韩孺子问:“书在你那里?”
孟娥没问是什么书,想了一会,“嗯,现在要吗?”
“明天吧。”韩孺子又没兴趣看书了,以赵若素的严谨,断不会记错,更不会在皇帝面前编造如此容易被拆穿的故事,“有两天晚上你出府了?”
孟娥又想了一会,“是。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因为他们不像我这么相信你吧。”
孟娥沉默的时间稍长一些,“我去找我哥哥。”
“他也来京城了?”
“我是这么猜的。”
“找到了?”
“没有。”
“如果找到呢?”
“劝他离开。”
“如果他不肯呢?”
“我还没想那么远。”
“明年朝廷就将进攻云梦泽,最迟三年之后,就要向东海群盗开战,一点都不远。”
孟娥沉默不语,拒绝再回答下去。
韩孺子轻叹一声,“你已经没法再当侍卫了。”
孟娥点点头,“我明白。”
“给你两个选择:或者留在我身边,未经允许,不准随意离开,或者去云梦泽给杨奉当手下,立功之后再回来。”
还有一个选择韩孺子没说,那就是永远离开。
“让我想想。”孟娥平淡地说。
韩孺子点点头,知道她不会很快做出决定,于是道:“今晚你留下,休息吧。”
明天的事情不少,韩孺子很快入睡,可是睡得并不踏实,不知过去多久,突然清醒,却没有睁开双眼,他能察觉到有人就站在榻边。
他正常呼吸,十分确信有一只手就挡在鼻孔下方,慢慢地,那只手移动到他的脸下,极轻极轻地抚过,像是夏日里莫名卷起的一阵风,没有来由,没有去向,骤然而起,转瞬即逝。
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张嘴咬住这只手。
手却缩了回去,人也离开了。
韩孺子没动,也没开口,有那么很短的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皇帝,只是韩孺子,很想问一问孟娥,明不明白那句“留在身边”是什么意思?他不只是想让她继续当贴身侍卫。
慢慢地,他又睡着了,刚才那一幕变成了梦境的一部分,第二天起床,仍记得每一个感觉,却已分不清是真是幻。
在勤政殿,韩孺子向宰相等人表示要向京兆尹府派驻玄衣使者,专门追捕混入京城的云梦泽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