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你能做。”
“陛下尽管开口。”
“明天一早我会出发,与疯僧光顶会面之后——我要将东海王送往京北。”
林坤山大吃一惊,“京北可不安全……”
“这就是我需要你做的,光顶听你的话,请你让他们尽一切努力保住东海王的性命,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让崔太傅失去希望。”
林坤山呆呆地想了一会,勉强道:“好吧,就按陛下的意思来,尽量让东海王远离战场吧。”
“然后你得去见崔宏,说服他相信东海王活得好好的。”
“这个容易。我明白了,陛下是想安全夺回帝位,没见到东海王,崔家轻易不敢对陛下动手。”
“希望如此。”
“可这样并不能除去崔家。”
“我的野心没有那么大,只要保证我活着就行,不用十年皇帝,只需一年,我就再也不怕崔家和东海王。”
外面有人敲门,林坤山笑着告退,“一切如陛下所愿,只希望陛下日后能记得望气者所做的一切。”
“望气者枝繁叶茂,我依仗还来不及,怎么会忘记?”
林坤山退出房间。
韩孺子深感疲惫,已经不知该相信谁、该相信什么。
敲门者进来,前往京城与厨子不要命联系的金纯忠终于回来了,一脸尘土与汗水,显然经过长时间的急奔。
韩孺子心中一喜,马上又降低了期望,因为金纯忠看上去有些迷茫。
“见到人了?”虽然屋子里没有外人,韩孺子也不想随便提起与杨奉有关联的人。
金纯忠点点头,“见到了。”
“然后呢?他说什么了?”
金纯忠正是为此而迷茫,“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回后面炒菜去了。”
轮到韩孺子发愣了,“他没问你是谁?”
“没有,一个字也没说,我还追上去多说了两句话,他连看都不看我了。”
“你见到的真是‘不要命’?”
“我问过三个人,称他‘不要命’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
就是这样了,韩孺子大失所望,看来非得是他本人亲自去,不要命才肯代为传信,的确非常谨慎,却坏了大事。
韩孺子不愿在金纯忠面前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正要感谢他,觉得有些不对,“你还有话要说吗?”
金纯忠的脸上仍有迷茫神情,“啊?我在城里……听说一些事情。”
“听说什么?”
“匈奴和大楚开战,楚军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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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余名湿漉漉的官兵心战胆战地走进寨子,发现击败自己的奇兵只是一群衣裳褴褛的乱民,大吃一惊的同时,还后悔莫及,可是兵器已经交出去,两手空空,现在是真的没法反抗了。
战胜者则是兴高采烈,忘了列队,挤在道路两边,拿战败官兵打趣。
这是一场完胜,义兵没有伤亡,官兵大量落水,被自己人伤着几个。
晁化等将领在人群中行走,厉声下令,要求所有人归队,同时检查本队士兵,多一个、少一个或者面孔不对,都要上报。
不出所料,还是有人逃跑,甚至有一只小队的数十人在百夫长的带领下全跑光了,许多义兵只是来看热闹、碰运气,一旦发现真要起事,那可要冒掉脑袋的危险,才不管真皇帝、假皇帝,逮到机会就逃之夭夭。
对韩孺子来说,倒是省下几十个人的午饭,能够分一点给俘虏。
最后一队义兵回寨,带来一匹马和一名吓破胆的步兵尉,他眼里已经分不清谁是官兵谁是乱民,见谁都说“大王饶命”。
寨子里房间不足,俘虏都被关在猪圈里,养的猪昨天就被吃光了。
韩孺子没有见这些俘虏,下令开饭,各队轮流看守俘虏,虽然又跑了一些义兵,他却不是特别在意,相信留下的人会更加忠诚。
主簿晁永思只得重新记录名籍,门板被刮下去整整两寸厚。
就这样,一个下午又要过去了。
东海王冷眼旁观,也不催促,天色将暗,林坤山忍不住了,来找韩孺子,客气地请侍卫们离开之后,叹了口气,“陛下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只义军创建的时间太短,真到了战场上,还是不堪一击。”
“行伍战阵之事我不懂,可我知道,训练一只军队至少得半年时间,陛下就算一刻不休,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将这些人变成将士。”林坤山上前两步,低声道:“此次起事的关键在于民心,而不在这区区几百人,陛下振臂一呼,响应的人越多,日后越安全,崔家纵使掌控南军,也不可能与整个天下对抗。”
韩孺子沉默了一会,问道:“东海王向我提出十年之约,你知道吗?”
林坤山点头。
“你相信吗?”
林坤山犹豫一下,摇头。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韩孺子笑了笑,“我见过的骗术不多,在史书中倒是读过一些,自己总结一下,骗术千千万万,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
“哦?”林坤山显出很好奇的样子。
“骗子总是以未来的巨大利益换取当下的微小利益,被骗者一旦被巨大利益所吸引,就会忘掉手里的微小利益,甘心交给骗子。”
林坤山大笑,没有接话。
韩孺子继续道:“比如淳于枭,蛊惑诸侯王造反,许以称帝之后的巨大利益,在这种时候,谁会在意他作为诸侯座上贵宾所带来的小小好处呢?”
林坤山略显尴尬,“陛下这么说可就小瞧恩师了。”
“‘小瞧’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一点,比如我自己,向众人许以事成之后的荣华富贵,索取之物却是他们现在的效忠,以至性命。”
“陛下将自己也当成骗子?”林坤山惊讶地说。
“就看事成与否吧,齐王当初若是夺得天下,淳于枭就是未卜先知的神仙,齐王兵败,你的恩师免不了被视为骗子。我也一样,事成为帝,事败,就是个骗子、是个笑话。”
林坤山嘿嘿干笑几声,“如此说来,咱们都是骗子。”
“嗯,咱们都是骗子,起码在事成之前都是骗子,都在用虚无缥缈的未来换取切切实实的现在。”韩孺子笑了笑,“我要的‘现在’是这只小小的军队,东海王要的‘现在’是我的名声,他不会让我当十年皇帝,我会在这次起事中殉难,或许就在皇宫大门为我敞开的那一刻。”
“望气者会帮助陛下,不让东海王的计划成功。”
韩孺子指向林坤山,“这就是望气者所要的‘现在’吧。”
“陛下此言何意?”林坤山明显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