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永思呵呵笑道:“指日可待夸张了些,不过既然是真龙,必有一飞冲天之日。”
韩孺子开口道:“晁老丈见过望气者吧?是哪位?林坤山,还是淳于枭?”
晁永思收起笑容,正色道:“陛下还不知道吧,京畿一带至少有十位望气者巡游村屯,讲述陛下的事迹,‘真龙陷落浅滩,必然南游求助,助之者飞黄腾达,不助者沦落地狱,世世不得超生。’”
韩孺子再次哑口无言,金垂朵忍不住道:“你们真相信?”
“有什么不信的?陛下这不就出现在京南了吗?跟预言一模一样。”
韩孺子自己最清楚,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而是望气者策划的结果,可他们为何平白无故地宣扬自己是真龙?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与韩孺子同坐一张长凳的金纯忠也忍不住问道:“望气者说这种话,官府不管吗?”
“官府就知道收租、抓人,哪管这种事?”
“不是说去年的赈灾粟米能抵今年的秋租吗?”韩孺子道。
晁永思笑了一声,随后叹息,“这就是人祸了,去年天灾不断,今年又要和匈奴打仗,天下各郡县都在征人、催租,今年的租是不收了,官府要收的是明年、后年的租。”
韩孺子怎么也想不到,百姓的生活居然如此艰辛,他原以为自己的遭遇够悲惨了,现在才知道,即使退位,他也生活在一座更大的皇宫里,对民间艰辛一无所知。
金家兄妹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自认为是匈奴人,不好表达看法。
“天灾人祸接二连三,全是因为真龙失位,让那些虾兵蟹将扰乱江湖。只要陛下重返至尊之位,天下自然太平无事。”
韩孺子如坐针毡,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么高的期望,金家兄妹和丫环都用惊讶地目光看着他,更让他感到不自在。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真龙也得借水而兴、凭风而起,拐子湖只是开始,陛下振臂一呼,天下百姓必然响应……”
韩孺子听不下去了,起身道:“你不是渔夫,也不是本地人,你是……你是望气者!”
晁永思微微一笑,拱手道:“陛下看出来了,但我的确是本地渔夫,少年时读过几年书,也曾在江湖中闯荡过,数年前拜淳于枭为师,至今小有所成。”
晁永思指着韩孺子头顶数尺的地方,轻轻晃动手臂,“陛下头顶的天子气越来越浓了。”
包括韩孺子在内,四人都往他头顶看去,丫环蜻蜓看得尤其认真,可是什么也没瞧见,小声嘀咕道:“哪有天子气啊?要说天气倒是不错,晴空万里。”
韩孺子摇摇头,“我要见淳于枭,不管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我要立刻见淳于枭。”
晁永思笑道:“陛下稍安勿躁,淳于师正在为陛下的一飞冲天而四处奔走,等陛下见到他时,天下必然不同于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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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渔夫居然认出了废帝的身份,韩孺子等人惊愕不已,金垂朵反应最快,腾地站起,过程中已经弯弓搭箭,对准了目标,“早知道你有问题。”
老渔夫微笑道:“金姑娘小心。”
“你也认得我……应该是你小心。”金垂朵将弓弦又拉开一点,距离如此之近,她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射偏。
老渔夫手持长蒿指指水中,金垂朵用余光瞥了一眼,险些尖叫出声,水里竟然有好几只手掌按在船身上,她立刻调转弓箭,那些手掌却消失了,显然都躲在船底下。
另外三人也发现了异常,一个拔刀,一个抽剑,只有韩孺子两手空空。
老渔夫道:“诸位无需紧张,我们并无恶意,请上岸,将兵器留在船上。”
“休想。”金垂朵视弓如命,平时睡觉都要放在身边,怎肯轻易交出,说着话,对准老渔夫就要放箭。
老渔夫手中长蒿在水里一戳,潜伏于船下的数人开始动手,小船剧烈摇晃,站稳都难,更不用说瞄准射箭,丫环蜻蜓尤其害怕,抱着包袱颤声道:“小姐,我不会游泳……”
金垂朵也不会,一想到落水之后的窘迫与狼狈,她服软了,“停手,我们上岸便是。”
老渔夫又在水中戳了一下,小船逐渐恢复平衡,金垂朵很不服气,她有把握立刻射杀老渔夫,可还是逃躲不掉落水的结局,犹豫了一会,终于恨恨地放下手中的弓箭,金纯忠和蜻蜓松了口气,跟着放下刀剑,四人陆续上岸。
水下的人露面,原来是三名十多岁的少年,只穿短裤,跟鱼一样灵活,翻身跃进小船。拿走兵器,高高举起,向老渔夫炫耀。
金垂朵转过身,心中恼恨不已。
韩孺子向老渔夫拱手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问老丈怎么称呼?”
老渔夫跳到岸上,将长蒿扔给一名少年,拱手还礼,笑道:“陛下太客气了,我姓晁。名永思。”
“河边寨的晁化……”
“是老朽犬子,我刚得到诸位离寨的消息,正想去通知其它村寨,未承想一出港就与诸位遇上了。哈哈。”
“消息传得这么快?”金垂朵不太相信。
晁永思一笑,对船上的一名少年说:“泥鳅,去通知寨子里的人。”
少年答应一声,跳上岸,钻进芦苇丛中,抓起一件衣裳,边跑边穿。那些芦苇密集得几乎没有落脚之处,他却如履平地,跑得飞快,一会工夫就消失了,比在水中划船可快多了。
金垂朵小声道:“他们只有三人,咱们……”
不等她说完,芦苇丛中又走出将近二十人,男女老少都有,手持长蒿或钢叉,站在晁永思身后。
金垂朵无话可说了。
晁永思道:“前面不远是晁家渔村。陛下打算休息一会,还是立刻回河边寨。”
“休息一会。”韩孺子说,虽然再次落入重围,他仍然保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