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照面,韩孺子还真认出来了,“梁安?”
当初有四名侍者被分派给皇帝与东海王,张有才、佟青娥服侍皇帝,梁安、赵金凤服侍东海王,东海王脾气大,没几天就将这两人撵走,身边的侍者像走马灯似地换个不停。
韩孺子还记得梁安,此人与皇帝、东海王年纪相仿,是名俊俏的小太监,这时却变了模样,衣裳不整,鞋没穿,光着膀子,满脸的恐惧,泪水涟涟,与皇帝对视片刻,扑通跪下了。
左吉跑过来,同样也是衣裳不整,却不像小太监那么惊恐,他已经度过最初的慌乱,开始冷静下来,“陛下不在凌云阁听课,来这里做什么?”
韩孺子心中十分不解,这两人都是太监,能做什么“丑事”?脸上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脑筋转得飞快,琢磨左吉为什么不怕,昂首道:“朕来捉奸,朕不是一个人来的。”
左吉对前一句话无所谓,却被后一句话吓了一跳,向屋外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门口地上坐着一名侍从,远处还有几名,正向仙音阁这边张望。
左吉迅速缩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吓瘫的小太监梁安,强自镇定,“陛下胡说什么,我、我只是来仙音阁休憩片刻,打个盹而已,梁安过来服侍我……”
“在太后面前你也会这么说吗?”韩孺子没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记得皇太妃的提醒,只有抬出太后,才能镇住左吉。
皇太妃撒过谎,可大部分话还是真的,左吉闻言脸色巨变,“太后?关太后……什么事?”
“我哪知道?明天早晨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我问问。”
左吉终于明白过来,皇帝此来并非偶然,他蒙不过去,一下子也跪下了,“陛下饶命,我……奴才就这一次,再不敢了。”
仙音阁不是审问的地方,凌云阁那边十有八九已经发现皇帝失踪,韩孺子得抓紧时间,对趴在地上的小太监说:“梁安出去。”
梁安爬行出去。
韩孺子向屋里走了几步,防止外面的张养浩听到,低声问:“太后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左吉一哆嗦,皇帝一开口就提到致命的问题,他的心里乱成一团,失去了考虑后果的能力,再次跪倒,“是、是先帝划伤的。”
“哪个先帝?”
“思帝……陛下,千万不要再调查这件事了,让它过去吧,陛下惹不起太后。”
韩孺子还有许多疑惑,没有马上问,他已经牢牢抓住左吉的把柄,用不着步步紧逼,嗯了一声,走出仙音阁。
小太监梁安还在路上爬行,站都站不起来,张养浩抱着腿,头低低埋下,生怕被太监认出来。
“走了。”韩孺子大声道,越发确信塞纸条的人不可能是张养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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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阁里,皇帝听老先生讲课昏昏欲睡,凌云阁外,众侍从更是百无聊赖。勋贵子弟入宫随侍是历朝历代通行的做法,设计这套制度的核心与初衷都是为了讨好皇帝,可没人考虑过侍从们该如何打发时间。
他们不能离得太远,必须随叫随到,哪怕一辈子轮不到一次,也得时时做好准备,当然,无聊的生活是有回报的,这是他们入仕的开始,只要不出意外就是功劳,积累几年之后,就能凭此当官,运气好能被皇帝记住的话,甚至有一步登天的可能。
如果服侍的皇帝恰好是一名傀儡,前景可就暗淡多了,忍受无聊的耐力自然也会下降许多。
五名侍从躲在凌云阁后面的树下,偷偷地掷骰子赌博,不敢大声喧哗,大多数时候只用手势比划,还有一名侍从守在附近望风,防备礼官或太监走近,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抓赌者是从树上爬下来的,而且是皇帝本人。
地上散落着几粒骰子和一张写满字的纸,进宫没必要带金银,他们都是先记账,出宫再算。
侍从们蹲在地上,抬头呆呆地看着皇帝,没有下跪,也没有吱声。
韩孺子认得骰子,没看到钱币,以为这些人只是在游戏,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输赢最少也有十两,多的时候甚至能达到上千两。
“随朕来。”韩孺子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侍从身上。
辟远侯嫡孙张养浩愣住了,左右扫了一眼,确认皇帝盯着的真是自己,向前一扑,改蹲为跪,“遵旨!”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下。
“嘘。”韩孺子示意他们小声,“朕要欣赏春景,你们陪朕走走。”
时至初夏,春景不在,御花园却更是万紫千红,颇值得赏玩,当然,没人相信皇帝的话,可是在这样无聊的日子里,冒险有着不可抵御的吸引力。
“是,陛下。”张养浩应道,抢先将骰子和记账的纸张塞进怀里,“等等,陛下,还有一个人。”
张养浩起身,快步走到一块石头的后面,伸手拍了一下,从那里慢慢站起另一名侍从,看年纪只有十来岁,他是在这里望风的。张养浩的想法倒也简单,既然要陪皇帝冒险,就要大家一起参加,免得事后有人告密。
凌云阁建在一座小山上,山不是很高,前面是一道斜坡,后面是一片陡直的假山怪石,没有多高。前面人多,自然不能去,六名侍从护着皇帝从后山慢慢爬下去,到了地上全都兴奋得涨红了脸,可是心中也越发惴惴,觉得冒险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再多一点,他们就得以死劝谏皇帝回头。
好在皇帝没有更多要求,在御花园里信步闲逛,看到新奇的花草树木总要问个名字,张养浩等人惧意渐去,越来越放松。
韩孺子每天来凌云阁走的都是固定路线,大致知道仙音阁离此不远,真走的时候却找不到路,于是随口问道:“仙音阁在哪?听说那是个好地方。”
年龄最小的侍从抢着道:“臣知道,臣给陛下带路。”
张养浩没抢到带路的机会,靠近皇帝介绍道:“仙音阁是听曲儿的地方,临着太掖池,入夜之后让歌伎泛舟池上,陛下在阁内开窗细听,方有味道,白天只是一间空房子而已,没什么意思,不如去……”
“仙音阁离得近,逛完之后朕还得马上回凌云阁。”
张养浩马上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