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甩脱身后紧追不舍的百姓,待出了城门之后,展复不禁提快了速度,马蹄扬起的滚滚尘土伴杂着身后百姓呼喊声慢慢的淡了去,最终刘希的耳边只剩下了马蹄哒哒的声响。
回首望了眼那逐渐被遮挡了去的城廓,刘希心中五味陈杂,在这里他几经生死,恍若大梦一场,但又无比真实的涅槃重生。
没有人比刘希更明白阳曲城对他的重要,所以,终有一日,刘希还会回到这里,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收回除了荒野之外已经瞧不见任何事物的目光,刘希继续闭目盘坐在囚车内,不去理会滚滚车轮将去往何处。
刘希一路冥想,不知不觉间竟是日落西山,彤云漫天孤鸟归林,星辰月光皎洁清冷,似秋水长波从九霄而下,剥去天地间纷扰铅华,也铺开了一张幽冷静谧的画卷。
马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座野林子旁,无需展复吩咐,随行的供奉下马四处散了去,不多时带着柴火以及打满水的水袋而还。
生火,煮水,泡茶。
篝火熊熊,照亮一抹漆黑,缭绕的白雾水汽之下,缕缕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夜色下弥散。
囚车中,刘希自然也是闻得个真切,见展复品茶时面露出的怡然自得,不禁心有些许的惊讶,不过随即也就释然了。
茶自问世以来便被文人雅士所追捧,展复修为已至洞天,凡物哪里还能入得了眼,唯有这集天地灵气的清茶方能投了他的心境。
只是这番却是苦了李高,展复乃至随行供奉皆可以数日不食,即便刘希虽然隐瞒着修为,但此刻又有谁会关心他这阶下囚是否寒暖温饱?
所以除了他们之外,有一人很是辛苦,那便是修为尚且的李高,奔波了一路已经精疲力竭,如今到了夜深只喝那几口水岂能填饱肚子?自幼锦衣玉食从未这般辛苦的他哪里能受的了,可是展复等人哪里有他能指使得动的,唯有愤恨的瞪了眼刘希,自己晃晃跄跄的寻吃食去了。
一盏茶,展复喝了许久,直到舌尖上最后一丝的香气在齿间消失后,才意犹未尽的起了身,将杯盏交付给随从清洗。
步履踩着冒出嫩芽的青泥,展复缓缓的走到了囚车旁,捋着颌下随风微微摇动的青须,“数月前,我供奉院有一名‘山’级的供奉在北疆离奇失踪,不知刘大人可曾遇见过他?”
李唐供奉院分上下二院,上院供奉又分为‘天’与‘地’,下院则是为‘山’与‘河’。
话音落下,本是满面恬淡之色的展复双目中精光外露,落在刘希身上,宛若是一道利刃,想要将他看了个干净透彻。
只是刘希依旧是面无变化。
“供奉院的大人都是高手,来无踪去无影,刘希这凡夫俗子又岂能遇见?”
有些事情,只要你装疯卖傻,打死都不承认,即便展复有洞天的修为又怎样,不还是无法知晓当初所发生之事。
不过展复如今问起,刘希心里不由多生出一丝猜测,当年他击杀白面狐时偶遇供奉院之人,得知了李唐有王爷欲勾结匈奴的惊天秘密。
而那被刘希杀掉的黑衣供奉是为了密信来到北疆。
如此看来,这件事展复也是知情的。
在刘希思量间,展复突然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老夫总是觉得是你做了手脚,你是兵家余孽,本不该留在朝廷,可惜唐皇不免糊涂,既然如此,便由老夫来替李唐除了你这祸害!”
话音冰冷,似寒冬冰霜刺骨,展复瘦弱的身躯中杀机迸发,仿若长剑贯虹将这荒野给注满滔天杀气。
扬鞭之下,毂声阵阵,囚车飞快的朝着阳曲城外而去。
可是突然间,像是变戏法一般,街道四周涌出了无数的百姓,像那浪潮一样,不断的围向了展复等人,将前行的道路给堵的水泄不通。
他们有的衣衫不整,连扣子都系得错开了,露着里面的[亵]衣;有得脚上只穿着布袜连鞋都未穿上;还有手中拿着做饭的铁铲之类,铁铲上挂着还未滴尽的汤汁,在渐渐跃出层层云团的红日照耀下折射出几道五彩与斑斓。
他们都是听到消息后,慌不择迭的赶了来,将展复等人去路给挡住。
“钦差大人是好人,你们可不能将他抓走呀!”
“各位大人,你们肯定是弄错了,钦差大人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官,绝对不会做坏事!”
……
有性急之人也不去管展复等人到底位居何等官职,涨红着满是怒气的脸,径直涌上前,想要动手将刘希给抢下。
“大胆,此人乃是朝廷要犯,你们要造反不成!”
驾着囚车的李高怒吼一声,但百姓却并未停下身形,见到这一幕,展复挥了挥手,随行的供奉院几名供奉跃身下马,周身灵气运转,当即形成一道摸不着的屏障,将百姓给拦了开。
或许是声响传了出去,呼吸间,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而来,而后面赶来之人似乎更为愤怒,大抵手中拿着锄头铁锹之物,更有甚者将自己切菜刀给一手一面操了过来。
唐皇这是养虎为患。
展复眉头间闪过一丝的愠色,转首瞧了眼盘膝坐在囚车中的刘希,心中的杀机更胜从前,所幸他发现的早,否则再令刘希在这北疆经营数载,那时候恐怕这北地就易了姓。
眼前这一幕怕也是暗中操控而来,否则这个时辰又怎会有百姓匆忙而来?
好心计,看来此子是留不得了。
主意已定,展复扭过头与刘希道,“刘大人,路途遥远,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为好。”
此言落下,一直闭眼的刘希缓缓睁开了眼,此刻他也猜出了百姓群涌而来是林逸或者马绣所为,不管如何,此举确实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不过要想效果更佳,还得他来加些柴火,所以待展复发话之后,刘希站了起来,与四周的百姓拱手作揖。
恍若是惊雷扫过一般,见到刘希的举动,本是沸腾的百姓皆是安静了下来,纷纷将怒火给压了下来,凝神屏气的望向刘希,生怕漏过了一言半语。
“各位父老乡亲,刘希何德何能,能得诸位如此厚爱,今日我只是回京师配合查案,并非是要被朝廷问罪,还请大家莫要慌张才是!”
哪知刘希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喊出了声来,“大人休要怕了他们,哪有坐着囚车去查案!”
“对,没有钦差大人,哪里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要是有奸人加害钦差大人,我王老头第一个不答应!”
人群众,发虚皆白的打铁王老头拽着个铁锤子越众而出,被炭火熏黑的脸上满是激怒的神色,似乎下一刻就要砸开困着刘希的囚车。
老王头这挺身站了出来,人群又一次的涌动了,惊得之前还耀武扬威的李高面色惨白,险些从囚车上衰落下来。
那守在囚车前的供奉衣袍再次舞动如鼓风吹过,骇人的气势亦似波浪层层叠开,将涌上前的百姓推的东倒西歪,哀呼声连连,锅铲锹铁也当当啷啷的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