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零五章 梦中雪山,盆中血水

庆余年 猫腻 5259 字 7个月前

范若若很自然地笑了笑,说道:“陛下神目如炬,当初那情形还确实就是那样,不过后来老师发了话,加上海棠师姐回了山,自然就好了。”

“说到海棠那个女子,安之和她究竟是如何处置的?”皇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情绪,平静问道。

范若若却很明确地感觉到,皇帝陛下并不是借此事在询问什么,而只是很好奇于这件被天下人传的沸沸扬扬的男女故事。她怔怔地看着皇帝陛下略显苍白的脸,忽然想到,这些事情都和兄长有关,而兄长却是绝对不会和陛下谈论这些事情的细节。

这算是家长里短的谈话?范若若忽然明白了,皇帝陛下只是老了,只是孤独了,只是寂寞了,只是身为人父,却始终得不到人父的待遇,所以他留自己在这宫里,想和自己多说说话,想多知道一些天下间寻常的事情,想多知道一些和兄长有关的事情。

……

……

皇帝与幼女的家常聊天就这样平静而怪异地进行了下去,很明显皇帝陛下的心情好了起来,微白的面容上开始流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温和神情。

御书房的门推开了,姚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端着铜盆进来,盆内是白雾蒸腾的热水。皇帝从姚太监的手里接过热毛巾,用余光示意范若若接着说话,然后将这滚荡的毛巾覆在了自己的脸上,用力地在眼窝处擦拭了几下。

毛巾之下的庆帝,缓缓地闭上了眼,没有人能够看到他此刻的神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先前那一刻,忽然想到了昨日那场秋雨之后,自己带着李承平回宫,小三儿被自己牵着的手一直在发抖,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是畏惧。

像极了很多年前的承乾。

皇帝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极冷漠的怒气,扯下脸上的毛巾扔在了地上,深深地呼吸几次之后,才压抑着性子,望着姚太监说道:“怎么这么久?”

姚太监跪了下来,颤着声音应道:“先前内廷有要事来报,所以耽搁了阵时间。”

“说。”

“内廷搁在范府外的眼线……”说到此处,姚公公下意识里看了一眼正怔怔望着自己的范府小姐,又赶紧低下了头去,“共计十四人,全部被杀。”

皇帝的脸倏的一下沉凝如冰,在榻上缓缓坐直了身子,望着姚太监一言不发。

坐在一旁的范若若骤闻此讯,面色渐渐变白,无法释去。这两天她一直守在御书房内,守在皇帝陛下的身边,自然知道昨天午后兄长已经回京,已经回府,而且内廷和军方虽然明面上放松了对范府的压制,但是在府外依然留下了无数负责监视的眼线。

那些眼线全死了?哥哥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难道他不知道陛下让他安稳地在府里睡觉,等的便是他醒来后入宫请罪?他却偏要将这些陛下派出去的人全部杀了?难道他不怕激怒陛下?

皇帝陛下脸上的冰霜之色却在这一刻缓缓融化了,他的唇角微翘,带着一丝讥讽之意笑了起来,平静说道:“继续派人过去,朕之天下亿万子民,难道他一个人就杀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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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的正门大开,灯火高悬,将南城这半条街都照耀的清清楚楚,有如白昼一般,澹泊公范闲浑身是血,从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中走了过来,在街上那些穿着官服,亮明身份人的惊恐目光注视中,缓缓走到了自家的门口。

他就在范府正门口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将那柄染着血水的大魏天子剑扔在了脚边,伸出手在仆人递来的热水盆中搓洗了两下,盆中的清水顿时变作了血水。

……

……

(想到有件事情忘了说,就是陈萍萍轮椅里的那两把枪,出自当年一部老电影,叫独狼,那个画面一直让我记忆非常深刻。我仍在病中,非常不舒服,向大家讨要月票的工作仍然继续,现如今咱们也算是前三的行列了,得更发奋才是,可惜这两天发奋不了……)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天下地上尽是融融的雪,不知其深其许,雪原直抵天际,不知其广几许,便在天际线的那头,突兀地拔起一座极高的雪峰,直入云层之中,就如一把倒插入天的宝剑。这座雪山极高,令人叹为观之,心生惧意,不敢亲近。

范闲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足踩在雪中,却奇怪的没有感觉到冰痛,只是很清晰地感觉到一粒一粒雪花所带来的触感,他觉得有些诧异,眯着眼睛往雪原正前方的那座高山望去,却被山壁冰雪上反射回来的光刺痛了双眼。

天地间很亮,宛若雪云之上有九个太阳,范闲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雪原里走了多久,五天?六天?自己一直没有睡觉,但是这天也一直没有暗下来过,似乎这个鬼地方根本就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别。

“我上次来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一直都是夜晚,后来天开眼了,才变成了白天。”

一个声音在范闲的耳边响了起来,他扭过头一看,看见了一张已经很久不见的面容,那张苍老的脸上带着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一看便知道是吃了麻黄丸之后的后遗症。范闲偏着头,怪异地看着肖恩,心想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能这样清楚地说出话来?

他感觉到有些奇怪,但下意识里又有一种精神力量让他不去思考这个古怪的问题,而是很直接地问道:“神庙就在那座雪山里?”

“是啊,那里就是人间的圣地,凡人不可触碰的地方。”肖恩叹息了一声,然后那张面容变成了无数的光点碎片,落在了雪地之上,再也找不到了。

范闲蹲下身去,用发红的双手在雪堆里刨弄着,似乎想把已经死了的肖恩再抓回来,继续问些问题,然后刨了半天,雪坑越来越深,却找不到丝毫踪迹,反而是在渐深的雪坑旁边,看见了一个影子。

一个戴着笠帽的麻衣人正坐在雪坑之旁,双眼清湛如大海,静静地看着那座大雪山。

“你的鞋子到哪里去了?我的鞋子到哪里去了?”范闲跳出了雪坑,看了一眼自己发红的双足,又看了一眼那个戴着笠帽的麻衣人同样的双足,眼光透过笠帽看见了那个人的光头,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苦荷,你当年也来过神庙,你和肖恩都吃过人肉。”

坐在雪地上的苦荷笑了笑,说道:“神庙并不神圣,只是一座废庙而已。”

“可是世人都知道你对神庙无限敬仰,曾经跪于庙前青石阶上数月,才得天授绝艺。”

“可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苦荷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范闲说道:“这世上哪有不可战胜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苦荷便消失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转瞬间,就在苦荷消失的地方,那个矮小的剑圣宗师忽然出现了,瞪着一双大眼,对范闲愤怒地吼叫道:“我的骨灰呢?我的骨灰呢?”

范闲悚然一惊,这才想到自己似乎忘了一些什么事情,自己似乎答应过四顾剑,如果要去神庙的话,会把他的骨灰带着,洒在神庙的石阶上,让他去看一眼那个庙里究竟有什么样了不起的人物。

范闲苦恼无比,说道:“那座山那么高大,那么冰冷,我根本都靠近不了,就算带着你的骨灰也没有用。”

“这是借口!”四顾剑愤怒地咆哮道:“这只是借口!”

然后四顾剑一剑刺了过来,卷起一地雪花,漫于天地之间,曼妙绝美无可抵御。范闲面色一白,拼尽全身的气力,的双足拼命地踩踏着绵软的雪原,向着前方那座仰之弥高,似乎永远无法征服的雪山冲去。

然后他看见一个黑点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雪山上行去,范闲大喜过望,高声喊叫道:“五竹叔,等等我。”

蒙着黑布的五竹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依然只是冷漠而坚定地向着山上走去。而范闲身后的那一剑却已经到了,剑花只是一朵,却在转瞬间开了无数瓣,每一瓣剑花割下了范闲胸腹处一片血肉。

无穷无尽的痛苦让范闲惨嚎起来,他仆倒在地,身上的血水流到雪地之上,马上被冰成深红色的血花,就像是名贵而充满杀伐之气的玛瑙。

范闲看着五竹叔向着大雪山上走去,那座雪山依然是那般的高大和冰冷,他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难以忍受的痛苦,感受着脑海里充斥着的绝望与畏惧。

然后他醒了过来。

范闲一声闷哼,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浑身虚汗,打湿了所有的内衣,他下意识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除了有些酸痛之外,并没有真的被割下无数片肉来。

此时已经入夜,看来先前暮时醒来后,他静静看着床顶,然后又睡着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了这样一个恶梦,那些曾经在这个天下洒播着风采的绝顶人物,一个一个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告诉他关于那座雪山的故事,然后劝说他,鼓励他,离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