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位失去了牛羊,在草原上活不下去的孤苦牧羊人,也进入了青州城,只是没有谁知道,在这半年里,这位孤苦牧羊人,扮演是一个习惯佝偻着身子的哑巴仆人。
影子也平安归来,范闲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只是王十三郎那小子一直没有音讯,也不知道到底情况如何,让他十分揪心。此行草原所谋甚大,虽然监察院习惯了以阴险的手段对付所有的敌人,但是任何手段都需要强大的执行人。
如今的范闲,他本身便是一位强大的高手,手下又有影子,如果不是有这些极为恐怖的杀将,他就算把海棠和单于引开,也不可能达成监察院既定的目标。
王庭处的北齐人由影子处理,而一定要死的左贤王,则需要另一位强者,范闲一直头痛于此处,天底下的绝顶高手拢共只有那么十几个,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试探性地通过抱月楼途径向王十三郎发出了邀请。
大东山事后,王十三郎一直在东夷城剑庐服侍重伤将死的四顾剑,只是四顾剑一直很奇妙的拖着未死,所以十三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虽然两年前范闲与王十三郎曾经有过协议,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协议现在是否有效,所以这个邀请只是一次试探。
而王十三郎没有对这次邀请回复一字一句,他很直接地离开了东夷城,来到了庆国京都,找到了范闲。
范闲,影子,王十三郎,三大高手深入草原,各司其职,如果从绝顶高手所代表的执行力来讲,如今的监察院,甚至比当年陈萍萍执政时,更为恐怖。
也正是因为王十三郎的到来,范闲才下定了决心,进入草原。因为此人的身份太过特殊,范闲不想让宫里对自己生出太多猜忌,所以一路上刻意掩盖他的身份,只是带着他进入了商队,然后分开。
他依旧没有想明白,四顾剑被皇帝老子打成了残废白痴,为什么王十三郎还愿意继续当年的协议。他来不及想这些了,他只希望王十三郎在刺杀了西胡左贤王后,能够平安归来。
数日之后,范闲终于等到了他盼望已久的消息,准确来说,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十三郎的归来。因为与影子的悄然归来不同,这位剑庐十三徒的归来,惊动了整个青州城。
那日烈日高悬于空,照耀着青州城,将凛烈的秋风晒的完全没有任何脾气,城门处的青砖都似乎要冒烟了,而一个血人就这样走进了青州城的城门。
青州城的军人们警惕地看着那个血人,手持长枪将他团团围住,被这个血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与杀意笼罩,心生惧意。
这个人穿着一件胡人的皮袄,如果说被划破了三十几道口子的皮袄还算皮袄的话,无数的鲜血从那些皮袄的洞口里渗了出来,凝固,蔓延,糊住了他的全身。
不知道这个血人在草原上走了多久,那些血水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苍蝇蚊虫正在他的身边飞舞,看着异样凄惨。
青州守军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只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从草原中走出来,一定不是普通人。
那个人睁开了眼睛,嘴唇上全部是血泡,对着围着自己的军士们开口说道:“告诉范闲,我答应他的事情做到了。”
收到消息的范闲疾奔而至,一把扶住了他,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满心寒意,此次草原上的行动,自己负责引出单于与海棠,海棠终究是不可能对自己下杀手的,而影子悄无声息的行事,所冒风险也不大,真正最困难的一环,便是王十三郎刺杀左贤王。
范闲不知道王十三郎是怎样在连绵胡营中杀死了势力庞大的左贤王,但他只知道,对方承诺自己的事情,已经非常完美的完成。
他抱着昏了过去的王十三郎,回到了军衙,一脸沉默地开始替这位猛士治伤,叶灵儿在他身后递着针刀,满脸震惊与好奇,心想这个被砍了三十几刀的监察院官员究竟是谁?怎么这样还能活下来?
……
……
(如果说我又病了,会不会很讨厌?嗯,我确实又病了,我只是哎哟一声,诉诉苦,没有别的意思……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没头脑的不高兴,好难受。)
双方相隔距离破远,但远远可以看清彼此表情,范闲眯着眼睛,确认了对方的离开,忍不住摇了摇头,一股难以抑止的疲惫涌上心头。被西胡群狼追杀了三天之久,双方的消耗都已经到了姐姐,既然对方放弃了,他当然不会有任何失望,有的只是解脱。
这一场等待了三日后,进行了三日的追杀,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间玩的过家家游戏,并不如何凶险,甚至双方连刀子都未曾拔出,一箭未射,但实际上,彼此都清楚,这一路追杀代表着什么,隐藏着何等样的凶险。
范闲一行人深入草原腹地,潇潇洒洒地放蹄离开,虽未曾真的作战,却在西胡人的心上烙下了一个深深的黑影。在很多年前,庆国最大的一次拓边行动,也是在监察院的暗中领导下进行的,那个叫做陈萍萍的人,直至今日,在草原上还是和恶魔对待的传奇符号,而范闲今次西胡之行,算是延续了监察院的优秀传统,在接班之后,嚣张地巡视了一次领地。
这一次对于草原众人的精神上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西胡王庭意欲一统草原,与庆国抗衡,却留不下深入草原腹地的一行人,想必会让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有更清楚的判断,也会让这两年风光无比的西胡部落在出兵这件事情,更小心谨慎许多。
西胡单于速必达徒劳无功地追了三天,被迫郁闷折返,看似无奈悲哀,但落在范闲的眼里,却有些别的意味,这位草原的主人,退的如此坚决,这种勇于放弃,并且能够压制住胡人骑兵们好战的性情,实在是草原上的一个另类。
如果此人在海棠的帮助下,真的一统草原,只怕真的会成为庆国的心腹大患。
范闲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上尽是灰尘,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土人,将草原上的强者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他并不怎么高兴,反而显得有些落寞与无奈。
“走。”他一领马缰,向着暮日下的草甸下方驰去,身下战马欢腾。
……
……
虽然看上去王庭的追兵已经退了回去,但是黑骑众将依然不敢放松,谁知道那些狠辣的西胡人,会不会营造出一个假象,然后从侧后方杀了过来。在草原上,胡人有飞鹰的帮助,完全抵销了范闲手中那个圆筒望远镜的效用。
正因为如此,逃出草原这一行人,依然不敢减缓速度,强行支撑着疲乏的身躯,催动着身下渗着药汗的战马,向着东方行驰。一直到了七天之后,一行人进入了红山口,才真正地放心。
红山是草原东方一处特别怪异的地形,完全由土石自然堆砌而成,经历了无数万年的北风吹拂,被割裂成一片片孤立的山峰,山峰全部是褚红色,看上去就像御书房内的御笔朱批一般震人心魄,杀气十足。
入关的道路便在这些红山的下方,如羊肠般的小路,曲曲折折。范闲行走在队伍的正前方,接过荆戈递过来的皮囊,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发痛的咽喉,沙哑着声音说道:“把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回京一定要大躺两个月。”
红山之中传来簌簌响声,似乎是谁踩落了山上的沙石,荆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范闲知道他在想什么,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因为嗓子的问题,笑声显得特别难听——埋伏在红山口的庆国征西军,看样子也疲惫到了极点,居然让自己这行人捕捉到了如此明显的声音。
马蹄声音从前方的山谷中响起,满身灰尘的世子李弘成带着定州军从那处迎了过来,李弘成一夹马腹,来到范闲的身前,看着范闲狼狈不堪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我早说过,速必达一代枭雄人物,怎么可能被你激的上当?”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至少我把他带出来了六天,这六天时间,足够做些事情了。”
“为了杀王庭里的那些北齐人,需要如此小心?”李弘成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了这小子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你和西胡人动过手了?”
“没有,只是动了动脚。”
双方的队伍会合在了一处,声势顿时大涨,不一刻便驶出了蕴藏着千年风沙的红山口。为了遮掩消息,防止有人向西胡王庭报讯,这一路埋伏在红山口的庆国精锐共计八千人,全部是大将军府的亲属部队,以及青州城的前线军人,而没有通过定州方面,进行大的调动。
“我们在这儿等了七天,结果什么都没等到,你们监察院是不是得给些交代?”李弘成抿了抿生出水泡的嘴唇。
“免了吧。”范闲轻夹马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瞪了他一眼,心道红山口的埋伏只是做个准备,谁能断定单于的醋劲儿到底有多大,而且此处距离青州还有数日距离,不赶紧回去,还在这儿争论不休,实在是很冒险的事情。
他关心的其实是定州城内的情况:“动手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