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王府门口这次刺杀事件的,当然是近在咫尺的王府侍卫,然而他们被这血淋淋的一幕震骇住了心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有眼睁睁看着备受王妃信任的二管家,就这样被三把铁钎狠狠刺死,倒在了血泊之中,不停抽搐。
而那辆马车已经在极快的时间内,开动了起来,碾过了二管家的身体,向着黑夜里冲了过去。
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看着这幕的探子们,不由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在防卫森严的和亲王府门口,刺死了那位管家模样的人物。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躲在了王府自己的马车中,而且竟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这些探子自然不会抢上去围捕马车中的刺客,而是兴奋地睁着眼,看着这幕好戏,纷纷猜测,是谁先动的手,呆会儿回去后,应该和自己的主子回报什么。
……
……
“杀!”
布置在王府外控防的禁军在略微一怔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齐声怒喝,手持长枪向那辆马车扎了过去。
喀喀数声,拉马的骏马悲鸣初起,便被戮翻在地。禁军合围的杀伤力实在可怕,长枪齐出,马儿摔地,震起一片灰尘,而那辆马车也被生生扎停在了街中。
而此时合围毕竟未成,在街口的方向留有一道豁口,马车碰的一声散成无数碎片,紧接着大量的浓烟被人从马车里炸了出来,烟中应是含着毒气,生生将四周的禁军逼退了少许,连声咳嗽。
车中三名五处的刺客化成三道黑影,借着毒烟的掩护,冲出了豁口,在禁军合围之前,消失在了京都的黑夜中。
只留下一句阴森冰冷的宣告。
“这就是出卖范公爷的下场!”
……
……
王府门口,毒烟散尽,管家丧命,禁军中毒治疗,一片哀沉紧张场面,而所有人的心中,都还在回响着刺客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是的,除了监察院里那些可怕的专业刺客,谁有这个能力,谁有这个胆量,敢在和亲王府的正门口行刺!
陛下去后,陈院长中了东夷城大师的剧毒,范提司成了明文缉拿的朝廷钦犯,只是一日时间,往日里阴森之名震慑天下的监察院,顿时变成了一盘散沙,完全丧失了那种魔力。
而这一场阴险而勇敢的刺杀,那一声宣告,终于再次告诉京都里的所有势力——小范大人还活着!监察院还在!
那些出卖他的人,试图想杀的人,都将慢慢迎来监察院无休无止的报复,那些沉浸在黑暗中的谋杀,毒液,会将这座城池泡多久?会让多少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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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外的混乱慌张与恐惧,并没有完全传入王府内,被重兵把守的王府显得格外平静。王妃冷漠着脸,坐在有些微凉的亭间,双眼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缓缓说道:“这是在警告我?”
“不是。”言冰云缓缓站起身来,平静开口说道:“这是提司大人传达的诚意与讯息。”
王妃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
言冰云不为所动,平缓说道:“王妃是王妃,不再是北齐的大公主,像二管家这种人,即便死的再多,想必您也不会心疼。”
王妃心头一动,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既已嫁入庆国,按范闲在羊葱巷的提醒,已然是庆国人,再为北方那位弟弟考虑再多,只怕对自己的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提司大人想传达的讯息很清楚。”言冰云平静道:“今夜死去的人们,将会逐步证实这一点——他已经重新掌握了监察院,。”
王妃沉默少顷,开口说道:“我很愿意和小范大人合作。”她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当然,除了谢谢小范大人杀人立志,也必须表示一下敬佩,实在是杀的好。”
一切无须言语,彼此明了于心,王府门口那声喊,不知会迷惑多少人。
王妃忽然开口凝重说道:“可是暗杀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希望言大人慎重。”
她很明白,范闲还处于被追缉之中,监察院的力量能够被聚拢起来,能够在这么短的半夜时间内,散透阴寒的力量,全因为面前这位官员的能力。暗杀立威的方针或许是范闲定的,具体的执行人却是面前这位。
言冰云轻声说道:“院中的人早已经散开了,我们的优势就是在黑暗中。”
他对王妃行了一礼,缓缓说道:“用提司大人的话讲,我们不亮剑,只杀人。至于具体的后果如何,太后会怎么反应,这是提司大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今天夜里会死多少人?”王妃忧心忡忡地问道,如果范闲在京都真的掀起血雨腥风来,他难道真的不担心太后用铁血手段回报?宫里那些人怎么办?
言冰云微微停顿了下,眉宇间那抹冷漠渐渐化成冷厉,说道:“十三城门司里有位统领应该已经死了,刑部有位侍郎应该也死了,王妃不需担心,这么大一场风波,总是有很多人应该死的。”
言冰云出门之前,被范闲唤住了。范闲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问道:“有没有洪常青和启年小组的消息?”
从大东山上逃下来后,范闲直冲澹州,那艘白色帆船上的亲信,都在那次追杀中被冲散。虽然最后燕小乙死在范闲的重狙之下,但范闲一直很担心,青娃和那些亲信下属的死活,叛军既然有能力封了大东山,州郡方面也如长公主所愿给出回报,自然有办法封住东山路回京的道路。
言冰云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半晌后说道:“没有消息。”他看了范闲一眼,表示自己已经脱离院务一个月,对于这方面的情报了解不是很充分。
范闲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没消息就是坏消息。”
“好吧,我承认自己还有渠道知道院里的情报。”言冰云看着他,说道:“有件很古怪的事,东山路那方面的情报系统,我指的不只是院里的,是所有的情报回馈系统,似乎都失效了,最近的消息是三天前到的。”
听到这个消息,范闲心头一紧,手掌心里渐渐渗出汗来,嘴里有些发干,但面色却是强自伪装着镇定,强颜说道:“别的地方,暂时理会不到,我们先把京都的事情搞定。”
言冰云掸了掸身上轻衫上的灰尘,低着头说道:“你把腰牌给了我,等若是把一千多人的指挥权交给了我,要不要给我一个方略?”
范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按既定方针办。”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会死很多人的。”
“我自己不想死。”范闲冷着脸回望了他一眼,说道:“我要求你必须控制住十三城门司,这是问题的关键。”
言冰云没有表决心表忠心,只是很直接地摇头说道:“就凭监察院,根本无法控制十三城门司。”
“太后掌着城门司,便不会允许秦家和叶家的军队入京。”范闲看着言冰云说道:“老人家不想京都陷入战火之中,我们需要做的,是帮助宫里控制。”
十三城门司,其实只是一座衙门,管着京都内外的九处城门。如果长公主方面对十三城门司的渗透一直在进行,只怕此时已经将城门司的掌控权从太后的手中夺了过来。
言冰云摇着头:“赌一命于一门,这是很愚蠢的计划。”
范闲微涩一笑,说道:“没有办法,手头只有不敢全盘指望的禁军,可不敢和秦家叶家在京都硬拼……都说叶重回了定州,可是谁会信呢?”
“十三城门司守不住怎么办?”言冰云微嘲说道:“关于培植亲信于朝中这种手段,你我可不是那些老一辈人物的对手,长公主在城门司中肯定有人。”
范闲自嘲地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拍了拍言冰云的肩膀:“就算阻止不了秦家大军入京,可是至少秦家什么时候到,多少人到,怎么到,你总能事先就查清楚。”
言冰云的肩膀一片寒冷,用微惊的眼光看着范闲。
范闲平静望着他:“你说过,老一辈最喜欢玩这种背叛与死间的戏码……我知道老跛子底下有人……是准备玩死老秦家的死间。”
言冰云苦笑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父亲便是院长在秦老爷子那边埋了数十年的棋子。”范闲微笑说道:“如此一来,秦家的军队要做些什么,都在你我掌握之中,争取打个完美的时间差,应该是可行的。”
言冰云叹了口气,行了一礼,沉默地离开了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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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云走后,范闲开始坐在孙颦儿姑娘的闺房里扳手指头,不是在算自己重生以后挣了多少银子,而是在算时间,算计手中自己可以控制的力量,能在京都里造成怎样的波动,算来算去,他终究还是必须承认,如果秦叶二家的大军入京,自己还是只有去打游击去。
所以在大军入京之前,他必须对皇宫中的势力发动雷霆一击,婉儿,宁才人,宜贵嫔,还有如今不知心境如何的老三,是他必须救出来的几个人。
只要将这些人救了出来,他什么都不怕——拿着重狙打游击,范闲无法想像,有谁能够奈何得了自己。
只是感觉还是有些憋屈,至少无法与长公主方面进行正面的沙场对决,让他不得已地要选择一击而退。一念及此,他不禁开始大摇其头,心想陛下如果知道今天的庆国会沦落到如此局面,会不会后悔当年严禁自己与军方有任何接触?
天下七路精兵,竟无一路可为自己所用,范闲苦笑无语。
然而范闲依然信心十足,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渐渐熄去的灯火,脸色一片平静,心中开始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些乐观的判断,对某些长辈的信心也越来越足了。
“小范大人。”见言冰云走了,一直安静坐在自己房中的孙家小姐讷讷走了出来,此时的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激动与惶恐,回复到一位大家闺秀应有的自矜与内敛,只是偶尔瞄向范闲的眼色,才会暴露她内心的复杂情绪。
“称我安之好了。”范闲极为温和地回了一礼。
孙颦儿心中感慨万千,也隐隐猜到小范大人先前与那位出名的小言公子在商谈什么事情,不禁有些害怕,又因为想到可以帮助小范大人,而有些激动。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小范大人,我只是个女儿家,并不知道朝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
她抬起脸来,勇敢地望着范闲:“但我相信您,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尽请直言。”
范闲沉默片刻,展颜笑道:“朝廷如今奸贼当道,君无君,臣不臣,子不子,国将不国,本官抛了这身骨肉,也要试着将宫中龙椅上那些逆贼恶子拉下马来。姑娘若愿助我,不须多行何事,只须收容在下在此停留数日。”
孙颦儿微感讶异,没有想到小范大人要求的如此之少,竟隐隐有些失望,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家父应该对您有所帮助。”
范闲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其实现在有孙府做为居中地,已经帮了他极大的忙,至少从此以后,他可以十分方便地通过言冰云联络自己在京都的属下,整个计划的开始,便是从这位小姐的闺房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