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长公主缓缓坐直了身体,侧头将肩上的黑发理了理,半低着头温柔说道:“想不到婉儿要嫁的夫君竟然还有这样一门好手法,说真的,我都有些不舍得……你了。”
范闲很恭敬很安静地站在下首,不敢多言一句,他知道面对着一个这样的女人,不论你说什么,都会造成很难分析的结果,所以干脆玩个千言万言不当一默的手段。
“你去吧,我有些乏了。”长公主唇角绽出朵花儿来,柔声说道:“给柳姐姐带句话,她今天没来看我,我很失望。”
等范闲恭敬地离开广信宫后,长公主的心腹宫女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请示道:“公主,杀不杀?”
“只是逗小孩子玩玩罢了,不然这宫里的生活还真是无趣啊。”长公主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慵懒至极,诱人至极,“这个少年还真出乎我的意料,倒像个三四十岁的人一般,很能忍,很能掩饰。”
长公主今日起初当然没有动杀心,但看着范闲步步防备,不露半分破绽,这个将争斗视作游戏的奇妙女子,却是心中渐渐痒了起来,以她在这宫中的地位,以及范闲都能想到的变态心理,如果范闲真的稍一失神,只怕她真会下令杀了他。
她的眼光瞥了一眼隔着重重白纱隐约可见的宫门,唇角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心中想着:“在你准备出手前的那刹那,微微偏头,这是什么意思?本宫真好奇,范闲……你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可惜啊可惜。”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在可惜什么,或许是可惜范闲过几日就要面临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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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是玩毒药长大的,所以他发觉长公主是自己平生少见的厉害毒药,是眼下的自己很难对付的角色。出了广信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有些瞌睡的宫女醒儿,冷冷道:“回吧。”然后当先向宜贵嫔的宫殿行去,竟没有走错路。
宫女醒儿此时才发现这位范公子的后背竟已经是汗湿了,淡青色的衫子被浸出一道深色的痕迹,看着很狼狈。
出了皇宫,上了等在广场远端的马车,范闲的面色有些发白,手掌搁在腹间按在腰带里的药丸上,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思虑缜秘还是胆小如鼠。如果长公主真的想杀自己,又怎么会选择在广信宫中?
“还好吧?”范若若同情地看着兄长,根本不知道他在广信宫里的对话是怎样的耗费心神,以为他只是四处拜见娘娘,累着了。
范闲微笑着摇摇头,对柳氏转述了那几个宫中娘娘托他转达的问候,便开始催促马车快些回府。柳氏与范若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着急。
马车驶进了范府旁的侧巷,范闲向柳氏告了声罪,便拉着妹妹微凉的小手,往后园里飞奔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就进了书房。
范若若按着不停起伏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哥……做什……么呢?”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范闲马上又面带微笑开始揉动,声音却有些略微有些诧异:“四年前?”
长公主笑了笑,唇角拱起好看的曲线,似乎在心中暗叹这位少年郎,转了话题:“费介是什么时候开始教你的。”
范闲知道对方在试探一些东西,面色不变,平静回道:“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这话说的很含糊,长公主碍于身份,自然也不能问的过于详细,只听她似笑非笑说道:“若不是知道费介是你的老师,我想包括宫中在内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你们范家与监察院的关系如此紧密。”
范闲手下愈发温柔,应答愈发小心:“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父亲大人与费先生以往认识。”
长公主柔柔说道:“当然认识,往年第一次北伐的时候,你父亲与费介都是跟在皇帝哥哥的中军帐中,如果说不认识,那反而有些古怪。不过那时候我年纪都很小,你更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是。”范闲心知言多必失,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说什么。长公主此时却似乎来了谈兴,继续问道:“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奶奶身体挺好的。”
“嗯,很久没有看见她了。”长公主柔弱不堪地应着,“小时候我最喜欢你奶奶,那时候哥哥每次要欺负我,都是她护着我。”
范闲微笑着想道:“如果奶奶知道现在的你想杀我,只怕当年早就拿根木棍,把你给敲死了。”
“陛下的意思,我想范大人应该和你说的很清楚。”长公主甜甜柔柔的话语,忽然说出这样严肃的话题,两相比较,格外透着一股寒意。
范闲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知道对方说的是内库的事情,此时装傻也不可能再蒙混过关,只好微笑说道:“听陛下公主安排。”
“噢?听说你最近在京都开了家书局,开了个豆腐坊。”长公主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闭着眼的脸颊一笑之下,依然美丽,“世家子弟,多半是些只会清谈,不会做事的无用之辈,你能提前进入这个行当,为将来接手内库做准备,这点我是很欣赏的,只是豆腐坊这件事情未免胡闹了些。”
范闲嘿嘿笑了两声,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
……
“其实,我想杀你。”刚刚才似乎变得融洽了一些的气氛,却因为长公主面带微笑的这句冰冷话语,顿时化作了庆国北疆的寒夜,冻住了广信宫里的一切,四周飘舞着的暖昧白纱,也颓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范闲依然温柔地保持着微笑,只是将右脚往后方挪了两寸,摆出了最容易发力的姿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