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巨响,正中间的那扇厚重宫门居然被冲开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叛军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便是狂喜亢奋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此时黑骑已败,荆戈将死,宫门已开,胜利的天平已经毫无疑问扔掉了所有的法码,开始怯懦地依偎在了叛军一方的身后。
看着这一幕,太子jg神一振,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老爷子和叶重,深吸一口气,说道:“全力攻击!”
…………范闲站在黑sè的棺材之上,轻轻地用脚尖敲打着谁也听不懂的节奏,看着皇城上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这些致命的变化,却依然没有下决定一脚蹬开棺材,取出棺材中的那把重狙。
因为他站的比所有人都高,就像陈萍萍曾经教导过的那样,所以他看的比所有人都远,可以看到一些没有被人注意到的细节。
他看到仍然停留在西方叛军营中,定州家的将领们正与二皇子商议着什么,却渐渐地靠拢了过去,将二皇子的那些亲信很自然地隔绝在了外围。
他看见了叛军中营里,那位第一次露出喜悦神sè的太子殿下身旁,叶重的脸sè一如寻常的平稳,而宫典却是拖后了一个身位。叛军换营的过程里,在救援秦恒所带来的混乱中,定州军的军队渐渐转换了队形,虽然细微,但在居高临下的范闲眼中,却是格外刺眼。
如果一个复杂的局面是由无数的画面组成,那么这些画面在范闲的眼里,正在发生着一些谁也不明白为什么的变化,但他知道自己的赌博,便是由这些画面的变化,而决定最后的成败。
他将大魏天子剑紧紧地绑在后背上,手掌拉了拉三处在两年前便给自己准备的钩索,看了一眼守城弩的方向,微微眯眼,说道:“准备。”
然后他最后一次用脚尖点了点棺材,心想今天还是不会用你。
…………画面的变化,便在下一刻突兀发生了,这一次变化将决定庆国今后的岁月,而且注定会成为后世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们津津乐道的内容。
第一个画面的变化,是戴着银sè面具,马上便要面临死亡的荆戈,就在秦恒的剑锋袭颈前的那一刹那,低了低头。
荆戈低头!在电光火石间,这一低头看似简单,实则困难到了极点,可是他却做的如此自然,如此快速,就像是在五百年前,荆戈便知道秦恒的这剑将从何方来,将往何方去,已经模拟了无数次,早就做好了迎接这道剑锋的准备。
恰是那一抹低头的温柔,让秦恒那记杀人的剑,横割在了荆戈的银sè面具上,划出一道银sè的火光,却没有割断他的脖颈!
而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荆戈那似乎灌注了全身气魄的一枪,一枪刺空,刺破地上青石板上,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快速地反弹回来,顺着他空握着的虎口,倏的一声弹了回去!
荆戈的手紧紧握着枪锋下三寸地,猛地向上刺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荆戈脸上银sè面具还在泛着火花,而他手中的枪尖已经狠狠地从秦恒的下颌部刺上进去!
喀的一声闷响,锋利地枪尖由秦恒的下颌部直刺入脑,鲜血一飚,秦恒身体一僵然后一软,就此毙命。
荆戈紧握着枪杆,枪尖挑着秦恒的尸首。
…………一声脆响,荆戈的银sè面具破成两半,滑落于地,露出他的真实面庞,那张范闲一直很想看到的脸,那张自从他被陈萍萍从黑牢中捞出,成为黑骑一员后,始终藏在银sè面具下的脸。
这张脸眉眼生的很清秀,但是……由左耳到右耳下,竟不知是被什么利器从中间狠狠地切开!很陈旧的伤势,却依然显得如此恐怖,可以想见当年是受了怎样的伤害。
伤口极大,露出里面的骨肉和白牙,看上去异常恐怖,尤其是先前秦恒一剑虽然被他的银sè面具遮挡,可是剑意依然袭面,将他的旧伤口震开,鲜血渐流,更显狰狞!
整座广场上鸦雀无声,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狰狞的黑骑统领,用手中的枪尖挑着秦老爷子的独子,不由想到了范闲那句要让秦家断子绝孙的诅咒。
鲜血从秦恒的喉间滴下,沿着长剑滑到荆戈的手上,湿滑一片。荆戈沉默,心里却在想着,当年你哥哥便是用这一招,毁了自己的脸,这些年自己对秦家的仇恨让自己戴着银sè的面具,时刻琢磨着秦家杀场上的手段,可今天你还是用这一招,死在自己手中,便不要喊冤!
荆戈枪挑秦恒尸首,望着叛军中营秦老爷子所在,厉声喝道:“我就是荆戈!”
“秦业!你杀我全家,我也杀你全家!”
丁字路口,用碰撞去决定生死的两支骑兵队伍,像两道风一般地卷出各自的街巷,于宫前广场西北角的那一片空缺处,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在冲撞之前的一瞬间,那些高速驶来的黑sè骑兵全身罩甲,单手持缰,另一手却没有拿着刀枪,而是平端着弩机,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抠动了扳机!
庆国骑兵jg通骑shè之术,但是在这样的正面冲战中,一般习惯以刀枪相向,基本上没有人会拿着弩机进行冲锋。因为弩机本身就有重量,而且在这样短的冲刺距离中,如果动作稍微一慢,只怕弩箭没有发出去,双方便已经撞到了一起。
但黑骑不一样,他们从入监察院的第一天开始,便养成了这种习惯,单手持弩,依然稳定无比,准确地说,近千人的监察院黑骑,实际上就是一股强大的集体暗杀突袭武器。
…………嗤嗤破空声起,在这样短的距离内,数百枝锋利淬毒的弩箭,全数shè了出去,没有给那枝正阳门下突过来的骑兵任何反抗的机会。
无数声闷响过后,正阳门下突过来的骑兵大队前营骑士,不知有多少被弩箭shè中,惨然堕马,有的却依然坚持在马背之上,抽出了刀刃,狂吼着向那些越来越近的骑兵身上砍去。
黑骑弃弩,自马鞍下拔刀,反手一削,化作一片雪光,直接将骑兵的脑袋砍了下来。
两百名黑骑同时做出了这个动作,弃弩弃的干净利落,拔刀拔的气动山河,当头一斩是如此地惊心动魄,两百人整整齐齐地做出了如此高难度的攻杀手段,看上去极具一种沙场上的美感。
…………一方是在正阳门下苦苦突袭,被监察院千余名部属和禁军大队绞杀许久,终于成功扫荡开道路,千辛万苦来到皇城前方的叛军骑兵大队。一方是隐忍许久,养jg蓄锐,只等提司大人一声令下,便要做出监察院最强力一击的神秘黑骑。
双方的气势、jg神、体力因为时势的关系,原本并不太大的差距,骤然间被拉大到了一种战场上不可能承担的距离。
两百名黑骑就像是一把被烧热了的刀子,锋利无比地冲入了秦家骑兵大队之中,轻松愉快地将骑兵大队探入皇宫广场的阵形斩开了一道大口子,随着无数鲜血的迸溅,尸首的落马,黑骑成功地冲断了秦家骑兵,将……秦恒以及三百多名骑兵与大队分离开来,让他们成为了一支孤军。
黑骑骑术高超,竟在快速之中,成功地转换了阵形,整支队伍忽然散开,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向右拉缰,凭恃着奇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冲击力,将后方的骑兵大队堵的一顿。
而剩余的一百多名黑骑则是向左一刺,就像是一群狼群,快速地挑选好自己的目标,向着秦恒所在的前锋营处贴了过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用手中的刀撕咬着,斩杀着。
不过瞬间,秦恒所在的前锋营便死伤惨重,而后方的骑兵大队被这雷霆一击击的有些心神涣乱,一时间根本无法冲上来救援,而此时广场上叛军虽多,但相隔犹有一段距离,尤其是此时叛军正在转换阵形,情势微乱……看黑骑如此雷电般的冲击速度,谁也不知道当大队前来合围时,黑骑会不会将这数百名骑兵全部冲杀干净!
…………马蹄如雷,黑骑座下的马沉默奋力前行,秦家骑兵座下的马却悲鸣乱跑,就如同它们背上的主人们此时的心境。黑骑的追杀速度太快,片刻间,竟追着秦恒所在的先锋营斜斜向广场内深入了一段距离,与后方的大队脱离开来。
这一幕看着实在是令人心惊胆颤,四周尽是叛军,秦老爷子和叶重早已反应过来,命令属下叛军快速向西北方那个缺口处合拢,务必要赶在黑骑得手之前,与秦恒接触。
如果让逾万叛军成功合围,黑骑再如何强横,也只有死路一条。当然即便黑骑此时成功地依范闲令斩杀秦恒,只怕最后依然是死路一条。可是以荆戈为首的黑骑,似乎根本没有考虑一点,于万众瞩目间,于无数叛军的包围中,在宽阔的宫前广场上,这般不要命的,勇敢到甚至有些嚣张地追缀着秦恒先锋营的尾巴……尘烟渐起,一百多名黑sè的骑兵在数万叛军的眼皮子底下,追杀着数百名秦家jg锐骑兵,这种绝决的姿态,这种狂妄蔑死的气势,这个令人心悸的画面,必将长久地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一道尘龙,数百骑兵舍生忘死的追杀,由广场西北角,一路贯穿入广场zhongyāng!
…………秦恒不是弱者,不然不可能在三十几岁的时候,便成为了京都守备师自叶重以后第二年轻的统领大人,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便成为枢密院的副使。对于战场上的局势,这位秦家的第二代领军人物,毫无疑问有自己的智慧和判断。
他擅于领兵,而且反应极快,当黑骑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帘侧边后,他马上作出了决断,进行了第一次的正面冲撞,只要能够敌得住第一波的攻势,后方大队续来,对方区区两百余骑,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只是今ri京都之战实在和战场上的厮杀有太多的不同,正阳门下的巷战也和往常兵法书所描写的巷战有太大差异,秦恒从来没有想过,监察院这种以情报暗杀存世的部门,居然在巷战中能够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让秦家骑兵损失惨重,同时也消耗了太多的士气和jg神体力。
而最关键的是,秦恒万万没有想到,那区区两百人的黑sè骑兵,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势,快速的冲击力,和冷酷到了极点的杀人手段。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前锋营的五百骑兵,竟然连对方的第一波攻势都没有抵挡住,被对方狠狠地切成了两截!
秦恒的心里寒冷,反应却是奇快,快马加鞭,根本不在原地与黑骑对杀,而是直接加快速度,领着自己的骑兵向着广场zhongyāng冲去,四周全部是叛军的人,只要入了合围之中,那些黑骑只有等死的份。
他要做的是快,尽可能地快!
…………应该说秦恒的反应奇快,秦家骑兵的训练也极为有效,虽然被黑骑如狼群被狂奔噬咬着,可是骑兵前锋营仍然成功地从丁家路口处,逃逸到了广场之中。
只是黑骑更快,更狠,一点也没有被拉下,反而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而戴着银sè面具的黑骑首领,更是由侧面冲刺而来,距离秦恒只有三个马身的距离!
秦恒头盔中的双眼寒芒一shè,虽然黑骑的悍勇出乎他的意思,对方竟然敢追着自己深入叛军合围之中,看来是准备拼死也要刺死自己,可是他知道,黑骑的突袭已然失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老父亲,不会眼看着自己死去,而叛军的救援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