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艳一枪

庆余年 猫腻 6403 字 7个月前

范闲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无助,一种先前天下我手之后,然而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像后的空虚感,自己没有办法一枪狙了燕小乙……而燕小乙再靠近一些,一定可以用他手中的箭,将自己shè成刺猬。

三百五十米了。

如果真的让燕小乙欺近身来,凭范闲此时的状态,绝对没有办法从九品上强者的手下逃出去。

直到此时此刻,范闲终于明白了手中这把重狙的意义,那就是——没有什么意义!一把武器再强大,终究还是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上。试图靠着一把重狙,就可以横扫天下,这只不过是痴人的一种妄语。

自己连燕小乙都无法狙死,更何况大东山顶的那些老怪物。

汗水淌过他脸上被草叶划破的小伤口,一阵刺痛,范闲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不能让燕小乙再继续靠近自己,可是自己却无法用瞄准镜锁定那个快速移动的身影,在这种生死关头,似乎自己需要一些运气。

在运气之外,更需要勇气和决心。

…………“燕小乙!”

山顶的草甸中传来了一声大喝,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霍地一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那把狙击步枪,瞄准了不远处的燕小乙。

这一声大喝,惊扰了草甸里那些懵懂无知的生灵,一只狡猾的山兔开始准备朝最近的那个洞窟奔去,一只正在啃食草根的田鼠在地底下停住了动作,两个前肢微微垂下,随时准备狂奔,无数只藏在草丛中的鸟儿开始振翅,准备飞临这片凶地。

随着这一声喝,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燕小乙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终生,或许是没有时间后悔的决定。

他停住了身形,用最快的速度取下身后的缠金丝长弓,双足一前一后,极其稳定地站在草甸之上,全力将弓弦拉至满月,一枝冷冰冰的箭枝,直直地瞄准了现出身形的范闲。

在这一瞬间,燕小乙看清楚了范闲手上拿的东西,但他不认识这个东西,或许是监察院最先进的弩机?

但既然范闲已经现出了身形,开始用一天一夜里都没有展现过的勇气和自己进行正面的对峙,燕小乙便给范闲这个机会。

不是燕大都督自大,而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保持高速的行进速度,同时放箭,不见得会伤到那个比兔子还狡猾,比田鼠还胆小,比飞鸟还会逃跑的小白脸。

而在一百丈的距离上,只要自己站稳根基,就一定能将范闲shè死,就算shè不死,也不会再给范闲任何反击的机会。

至于范闲手中拿着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对于神秘未知的事物,总有未知的恐惧,所以燕小乙先前会表现的如此谨慎,而当他看清楚那个金属凑成的“玩意儿”之后,很自然地把他当做了监察院三处最新研制出来的厉害武器。

知道是什么,自然就不再怕,尤其是像燕小乙这样骄横自负的绝世强者,数十年的箭道浸y,天生的禀赋,让他有足够自信的资本,他总以为,就算敌人的弩箭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自己的反应。

自己就算听到箭声,机簧声再避,都可以毫发无伤,难道这世上有比声音更快的箭?

燕小乙不相信,所以他冷漠地站住了身形,拉开了长弓,对准了范闲,松开了手指。

箭,飞了出去。

…………所有的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内,从范闲勇敢地从草丛中站起,到燕小乙站稳身形,再到燕小乙松开手指,不过是普通的人们眨了一下眼睛。

范闲的速度明显没有燕小乙快,所以当他清晰地看见那枝箭高速旋转着,离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近的时候,他才用力地抠动了扳机。

狙击步枪的枪口绽开了一朵火花,十分艳丽。

燕小乙手中的长弓正在嗡嗡作响,他的姿式还是保持着天神shèri一般的壮烈,然后他的瞳孔缩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那朵火花。

他也听到了那声很清晰地闷响。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再去躲避。

因为对方的“箭”,真的……比声音还要快!

…………噗的一声,就像是一个纸袋被顽童拍破,就像是澹州老宅里那个淋浴用的水桶被石头砸开。

燕小乙的半片身体在一瞬间内裂开,他强大的肌体,强横的血肉,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一朵花,一朵染着血sè的花,往青sè的草甸上盛放。

他毫不意外地重重摔倒了下去,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传说。

同一瞬间,燕小乙shè出的那枝箭,也狠狠地扎进了范闲的身体,飙出一道血花,将范闲的身体死死地钉在了悬崖边微微上伏的草甸上。

时间再次流转,山兔钻进了狭窄的洞窟,田鼠放下了前肢,开始在黑暗中狂奔,草丛中的小鸟们也飞了起来,化作一大片白sè的羽毛,在山顶的草甸上空不知所措的飞舞着。

草甸的两头,躺着两个你死我活的人。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范闲绝对不会想到动用黑箱子。起初随陛下往大东山祭天时,总以为是陛下在设局玩人,所以他把箱子放在了船上。

箱子一直在船上,一直被那十三万两白银包裹着,坦露在苏州华园的正厅,迎接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注视。皇帝和陈萍萍,想这箱子想的快要失眠,但没有人想到,范闲竟然会光棍到选择这样一个存放的位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于人来说如此,对于箱子来说,也是如此。

而他此时要往山上去,是因为他清楚,对于这场不对等的狙击来说,自己最大的优势,就在于燕小乙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的武器,对于恐怖的热兵器没有丝毫的认知。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燕小乙只有被自己打的份,而一旦燕小乙突入到三百米以内,以燕小乙箭法的快速和神威,只怕范闲会被shè的连头都抬不起来,遑论瞄准?所以他必须和燕小乙拉开距离,同时等待着燕小乙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之所以在船上拿到箱子后,范闲没有马上觅机反击,正是因为他清楚,燕小乙不需要瞄准,便可以在一秒钟内shè出十三箭,而自己需要瞄准许久,才能……勉强地开一枪。若在海岸上胡乱shè击,想必自己会成为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的穿越者。

重狙不是那么好玩的……这是五竹叔当年教他用枪时,没有忘记提醒的一点,风速,气温,光线的折shè……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范闲不希望自己胡乱瞄准开了一枪,却打穿了燕小乙身旁五十米外的一棵大树。

如果让燕小乙这样的强者,经历了一次子弹的威慑,知道自己有这样恐怖的远程武器,对方一定有突进自己身周,让重狙武力大打折扣的方法。

所以,范闲只允许自己开一枪。

————————————————————————范闲如此谨慎小心,如此看重燕小乙,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自幼在费介的教育下学习,不足十六岁,便掌握了监察院里跟踪匿迹暗杀的一应手法,当年在北海畔狙杀肖恩,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可是深入澹州北的山林之后,范闲沿路布下机关,消除痕迹,凭借茂密山林与陡滑密叶地的帮助,意图摆脱燕小乙的追杀,却始终无法成功,燕小乙一行人,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丈左右的距离。

直到最后,范闲才想明白,燕小乙当年是大山中的猎户,似乎与生俱来有一种对猎物的敏感嗅觉,自己既然是他的猎物,当然很难摆脱追踪。而至于那些陷井,只怕在燕小乙的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当范闲在高山上暗中佩服燕小乙的时候,下方他先前曾经暂时停歇过的大树处,传来几声闷哼和惨叫。

…………燕小乙冷漠地看着被木钉扎死的亲兵,眼神中没有流露出悲郁的意思,反而有一股野火开始熊熊燃烧。自澹州北弃马入山以来,一路上,他的五名亲兵已经有三人死在了范闲的诡计与陷井之中,而此时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第四人。

追踪至此,身为九品上绝世强者,凌凌然接近大宗师境界的燕小乙,和范闲此时心头的想法一样,对对方都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燕小乙清楚在悬崖上自己的那一箭,尤其是叶流云大人的那一剑,给范闲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如果说以前范闲的水准在九品中上下沉浮着,那么受了重伤,又经历了一夜奔波的范闲,顶多算一个八品的好手。

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手,追杀一个伤重的范闲,本是手到摛来之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伤重之人,却还能够在山中布下如此多的陷井,有些陷井机关,甚至连燕小乙自己都无法完全发现,从而杀了他的手下,阻止自己的前行。

山林里弥漫着一股的气味,澹州北部的原始森林千里无人进入,沼泽与石山相邻,猛兽与蔓藤搏斗,临近海边,湿风劲吹,吹拂出了这个世界上最茂密的植物群,而植物群越茂密,隐藏在里面的危险越多。

这股的气味,不知道是动物的尸体,还是陈年落叶堆积,被热炽的ri头晒出来的气息,总之非常的不好闻,十分刺鼻。

燕小乙抽了抽鼻子,缓缓运行着体内的真气,十分困难的嗅出了被腐烂气味遮掩的极好的那抹味道。

陷井里,机关上都有这种味道,燕小乙的四名得力亲兵的死亡,也正源自于此,如果不是他此时用心查探,只怕也闻不出来。

燕小乙没有忘记,范闲是费介先生的学生,是这个世界上用毒用的最凶悍的几个人。

山林里不知何处还有范闲布置下的毒。

…………燕小乙望着山上,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范闲的体内是从哪里获取如此多的jg神与勇气,可以支撑他这么久。

一念及此,他的唇角反而透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愈强大的仇人,杀起来或许也就越快乐。

“都督……”唯一活下来的那位亲兵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说道:“一入密林,再难活着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范闲不像您知道这群山中的密道。”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那个亲兵一眼,没有说什么,澹州北的群山与山中的原始森林,正是隔绝庆国与东夷城陆路交通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是有那条密道,此次大东山之围根本不可能成功。自半年前起,燕小乙便将整副心神放在密道运兵之事上,对于这条密道和四周的山林的恐怖格外了解。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范闲能够支撑到现在,生起一丝敬意。

“大东山下五千兄弟在等您回去……难道您就放心让那个外人统领?”这名亲兵明显是被死去的四个兄弟,被范闲沾血即死的毒药震慑住了,没有注意燕小乙的眼神,低头说道:

“即便范闲能活着出去,可是京都有长公主坐镇,何必理会?”

燕小乙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似乎是想示意这名亲兵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恰好挥在亲兵的脸上。

喀的一声脆响,这名亲兵的脑袋就像是被拍扁了的西瓜一样,歪曲变形,五官都被一掌拍的挤作一处,连闷哼都没有一声,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地下的尸首一眼,走到那株大树的后方,蹲下低低按了按那片被范闲坐扁的野草,确认范闲没有离开太久,确认了范闲离开的方向,然后沉默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