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密辛与焦虑

在帝国最辉煌的时代,他被拿破仑皇帝任命为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结果治理国家毫无成绩,只知道玩乐,风评很差。

后来帝国在战争当中失败,威斯特伐利亚王国覆灭,他只能逃回巴黎,继续优哉游哉地当起了自己的亲王。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该委以重任,但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地位和帝国的统治,在拿破仑皇帝陛下逝世之后,摄政的皇太后还是只能继续启用这些皇族,热罗姆-波拿巴亲王也一次次担任要职,现在则变成了帝国的内政大臣。

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是亲王性格还是没变,仍旧喜欢花天酒地的游乐生活,部里的日常工作他几乎不管,最后全部交给了心腹们来处理,所以身为他秘书的德布雷先生,影响力可不仅仅局限于一个秘书职位而已。

别说以权谋私,就算手下人违法乱纪,这位亲王也是基本不管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才对他的妻子和德布雷偷情听之任之吧,他需要多一些靠山朋友。

午餐在闲谈当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看得出来,吕西安-德布雷是有意要拖住夏尔,而他的情人则一直在配合,至于唐格拉尔男爵,他看上去是不知道情况,所以只是听之任之,基本上不插话。

吃饱了的夏尔准备离开,就在他来到了前庭的时候,德布雷终于追上来跟住了他。

“我的朋友。”他低声叫住了夏尔。

“您有什么事吗?”夏尔问。

“其实我今天是特意过来的,已经等了您挺久了,”德布雷的神色有些紧张,“亲王殿下有些事情想要知道。”

“亲王殿下要问我?”夏尔貌似有些惊诧,“我原以为内政大臣应该无所不知呢。”

“对宫廷外,他可以做到这一点。”德布雷冷淡地回答,“宫内就不一样了——我的朋友,我们好好地开诚布公吧,你需要什么?”

“你需要什么?”夏尔反问,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卖宫廷的消息,那就需要得到应有的报酬,而且一分一毫也不能少。

这个少年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思老练,一直都能够掂量出自己的价值,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在交易当中吃亏。

“听说陛下要让意大利的那两家人回来了?”踌躇了片刻之后,德布雷以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态度问。

这又是牵涉帝国的密辛了。

在拿破仑皇帝执政期间,他的家族也曾鸡犬升天,戴上了各种各样的王冠。

他的大哥约瑟夫当了西班牙国王,四弟路易当了荷兰国王,小弟热罗姆当了威斯特伐利亚国王,就连妹夫缪拉都当了那不勒斯国王。

然而这些兄弟们却没有一个给他省心的,处处跟他作对,尤其是路易,当了荷兰国王之后,居然直接反对了皇帝的大陆封锁政策,一心和英国做生意。

一番争执之后,大发雷霆的皇帝把路易的国王撤了,这位亲王被打发到了意大利佛罗伦萨,哪怕帝国重建之后也没有再原谅他。

而他还有个弟弟吕西安,这个弟弟最有能力,在他夺权的时候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这位吕西安却反对哥哥登基称帝,同时拒绝了亲王头衔。

一番争论之后,弟弟离开了帝国,跑到了意大利的罗马去住。

不过,患难见真情,在1815年,吕西安跑回了法国,重新支持自己的哥哥,帮助皇帝最终稳住了帝国。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在死时特别遗嘱要让吕西安继续辅佐自己的儿子,维持帝国。

在拿破仑二世刚刚登基的几年里面,他就担任着帝国首相兼内政大臣,几乎把控了帝国的政治权力,和摄政皇太后分庭抗礼。

随着时间的流逝,帝国的统治渐渐稳固,而这时候亲王的威胁性就显露了出来。

在皇帝陛下临近结婚亲政的时候,皇太后陛下动用自己最后的权力,强行将这位权倾朝野的皇族大臣罢黜,然后逼迫亲王离开法国。

亲王最后回到了罗马,并且和自己的孩子在那里定居,1840年逝世。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拿破仑家族有两个支系在意大利。

而现在,皇帝陛下打算宽恕这两位亲王曾经的过失,把他们招回来。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拿皇族来做集权的幌子,顺便打击一下之前得势的皇族,皇帝陛下倒也算是用心良苦。

可是受到最大冲击的,就是热罗姆亲王这一派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自己是皇族最强有力的旁系来自居,可是如果这两位亲王的后人都回到法国的话,他们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冲击——而这也许就是皇帝陛下本身的目的吧。

考虑到这一点,亲王和他的秘书的焦虑,就情有可原了。

“是的,没有……我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格拉尔男爵的表情十分严峻,并没有一个大客户送上门的兴奋,相反,反倒是透着十足的紧张。

一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神秘富豪,钱包里面随随便便带着一百万现金,而且还有两家外国著名机构提供的无限担保,而他却对此人之前一无所知——这足以证明这是超出了他掌控的事态。

那两家外国银行他都已经打过多年的交道了,他知道对面的实力雄厚而且作风谨慎,绝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够开出无限担保的,他们既然敢于这怎么做,只能是因为这位基督山伯爵在他们的银行内各自存下了一两千万甚至更多的存款和资产,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开出这种简直像是在开玩笑的无限担保。

也就是说,基督山伯爵哪怕只在这两家银行里面,就有用加起来三四千万的资产。

三四千万!

一个人不可能有这么多钱的同时却默默无闻,唐格拉尔男爵原本是如此坚信的,可是这个坚信现在却被现实狠狠打碎了。

他并不感到刺激,他只感到有些慌张。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魂吗?甚至更糟。

在面对伯爵的时候,他本能地感到了一丝慌张。

能爬到他这种地位的人,最重要的不是大胆,而是谨慎,胆子大的银行家有很多,靠着胆量一夜暴富的也有很多,但是他们不可能一直好运,更加不可能像男爵这样爬到金融界的顶端,成为法兰西银行内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依靠着自己的谨慎,躲过了一次次的风潮,并且让自己的事业日复一日地壮大,直到今天的地位,腥风血雨锻炼出了他的本能和嗅觉,他直觉当中就感觉到这位伯爵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尽管他的笑容是那样亲切。

按照最为安全的做法,他应该拒绝掉伯爵的贷款请求,但是,为了唐格拉尔银行的名誉,他不能这么做——伯爵刚才已经明说了,如果唐格拉尔银行拒绝他的要求,他就会去拿着担保信找罗特希尔德家族,或者德-博旺家族的银行,而这就会让人怀疑唐格拉尔的实力,甚至在这些竞争对手的恶意渲染之下,他搞不好会成为巴黎金融界的笑柄。

在这种考虑之下,他就算感觉不妥,也只能承受下来,办理了基督山伯爵的贷款请求。

好在一开始伯爵只需要提取一百万而已,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对他来说这却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他焦虑的是将来——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伯爵,到底是何方神圣,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必须搞清楚,否则就不可能平静下来。

而这就必须要倚重面前的这位少年人不可了。

唐格拉尔思索了许久之后,挤出了一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干瘪笑容,以探究的视线打量着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我很感谢您将这样的大客户介绍给我,虽然您可能不知道,但是在我们这里,介绍大客户贷款是有提成可以拿的。”他微微眯着眼睛,细声细气地对夏尔说,“您太幸运了,找到了一个有巨额资产的富豪做朋友,他一年在我这里借五百万,而且有完全的担保,这意味着您可以躺着拿走提成——五百万一年的利息是四十万,您可以从里面拿四万。”

“谢谢您的慷慨。”夏尔笑容满面地向对方致意。

皇帝说过,为了回报夏尔一直以来对他的忠诚,他准备让夏尔靠着这位伯爵发点财,而夏尔也忠实地履行着陛下的嘱托。

当然,这只是他拿基督山伯爵开宰的第一波而已。夏尔完全没有因此而得意。

四万法郎,对很多家庭来说是天文数字,对这个少年、对特雷维尔家族的胃口而言,却完全不够,连毛毛雨都还算不上。

贵族刮地皮,从来都只能是刀刀见骨的,拉上了一个这么大的富豪,一年只刮了他四万,说出去恐怕都会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吧……

他看得出来,男爵有些紧张,他也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问题,等待着刮骨的空间

“您对他到底有多少了解?”果然,唐格拉尔男爵马上回到了政体,“虽然怀疑客户并非是我们的职业习惯,但是请您理解一下,为了我的资金安全,我需要把这个人弄得更清楚一些。”

“其实我对他了解也不是很多,但是就目前我知道的情况来看,他恐怕是一个大型外国犯罪集团的首领。”夏尔马上回答,“您也知道,在有些地方,只要刀子够锋利,下手够狠,来钱是相当相当快的。我的爷爷委托人调查过,说这位先生的伯爵头衔是买来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在各处游荡的冒险家,在东方、在非洲、在土耳其、甚至在意大利都做过大生意,他手底下有一帮亡命之徒,我今天还看到了他带过来的奴隶。”

“他是强盗?是个冒险家?或者是个奴隶贩子?如果这样倒是不那么奇怪了啊……”男爵微微皱了下眉头,“说实话我并不关心他的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可是这种人太不安全了,他们随时可能死于非命。”

“这一点您倒是不必太过于担心……”夏尔偏开了头,确认了旁边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之后,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目前帝国政府用得到他,您别忘了,政府在外国也有不少事情要做,有些事情不方便自己来,就用得着这一类人。”

接着,他很快就又摊开了双手,露出了无辜的微笑,“当然了,先生,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您姑且听一下,不必当真……”

“见不得光……”男爵喃喃自语,然后骤然眼前一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也想到了特雷维尔元帅想到的东西。

一个在外国干尽了杀人越货、丧尽天良的坏事,积累了巨额金钱的冒险家团伙首领,现在觉得自己赚够了钱,所以准备向法国政府寻求庇护,并且把自己的资金通过合法和非法的渠道转移到法国来——他的疯狂的炫耀性消费,一方面是因为习惯了奢侈,一方面是为了更方便地转移资产,并且抹消别人对他的怀疑。

这就是根据目前得到的情报,特雷维尔祖孙两个人所得出的结论。

恐怕也是最为符合逻辑的结论。

正因为是杀人越货的冒险家,所以这位伯爵一直默默无闻,所以他能积攒起如此巨额的资产。

而他其他行为也能够完全解释得通了——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他要结交各地的统治者,给自己买贵族头衔,他不仅要洗白自己,还想要洗干净自己的钱,所以他投靠帝国政府,甘心为帝国效劳,他要借助帝国,把自己的资产转移到相对安全的法国,然后享受奢华的余生,摆脱那种被其他冒险家取代的命运。

杀人越货积累起来的资本,就算上面沾了再多的血,只要洗干净,就没有人会在乎了。他将是大大方方的富豪贵族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尔男爵更加不会在乎,身为银行家,他的道德观念比普通人要更加淡薄许多,这种帮助人洗干净钱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不怕再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