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元老

而在亲王的另一边,坐着的是维克托-德-特雷维尔元帅。

虽然同样是经过了那个时代的老将领,但是相比较于前面两位元帅的辉煌勋绩,这位元帅要显得黯淡得多。他是流亡贵族出身,1804年才回到法国为皇帝陛下效劳,经过了一场场战争的洗礼,屡立战功的他最后成为了将军,并且随同皇帝陛下远征俄罗斯。

这倒霉的远征失败之后,帝国一度覆灭,而将军却对陛下不离不弃,并且最终又加入到了复辟的帝国军队当中,在一次次的战争当中他也立下了功勋,并且成为了帝国的元帅。

因为资历比不上老一辈的元帅们,所以他在军内的影响力要小得多,不过也许是因为出身旧贵族名门家庭的缘故,他很受两代波拿巴皇帝的重视,现在这位元帅担任着皇帝陛下的侍从武官长职位,算是陛下的主要军事顾问之一。

三位元帅聚在一个茶几旁边,这奢华的阵容当然引来了旁人的震颤,所有人都坐得远远的,深怕打搅了元帅们的谈兴。

不过三位元帅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虽然这些笑容有些公式化,感受不到多少温暖,但是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

“今天莫尔塞夫那小子可是春风得意。”缪拉亲王漫不经意地揉搓着手中的宝石戒指,笑眯眯地看着另外两人,“你们看他笑得多开心啊!”

“打赢了一场战役的将军总是有资格开心的。”特雷维尔元帅笑着回答,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哼,一群暴民而已,那叫什么战役!”亲王别开了脸,似乎有些不屑,然后他的视线放在了一直若有所思的苏尔特元帅面前,“当年你在西班牙打得才叫战役。”

陆军大臣的脸抽搐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

“想想真是让人唏嘘啊……”年迈的亲王夸张地长叹了口气,“尼克拉斯,当年你在西班牙拼死拼活出生入死,结果陛下没有感激你,反而现在一个只打赢了游击队和暴民的小子,却被陛下的儿子大为奖赏,想想真的挺不值得的……”

苏尔特元帅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陛下还是很看重我的。”他像是对自己解释。

“以前是,但是以后未必是了吧。”亲王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我可是听说,陛下有意让这小子来当陆军大臣,让你可以舒心回家退休呢……”

陆军大臣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握着咖啡杯子的手也略微抽动了一下,差点让咖啡撒了出来。

“陛下有权任命他喜欢的任何人做大臣。”片刻之后,元帅低声回答,只是其中有多少言不由衷的气氛就不知道了。

“我要是你的话,我可不会这么说。”亲王摇了摇头,似乎对苏尔特的反应有些不满,“那小子有哪点比得上你的呢?没有陛下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是,可是遗憾的是他有,所以他和他的那帮混小子们可以摩拳擦掌,想着取代你们,我倒是已经退休了,无官一身轻无所谓,倒是有些可惜你们啊……辛辛苦苦为帝国抛洒热血,到头来却要落到这个天地。”

亲王殿下的话,让另外两位元帅愈发阴沉了。

虽然知道他这是明显的挑拨,但是他说的毕竟也有一部分是事实。

没错,拿破仑时代遗留下来的巨星实在太过于耀眼了,耀眼到了哪怕皇帝陛下的光芒都有时候会被掩盖的地步。

渐渐长大亲政的皇帝陛下,当然能够感受到这份光芒的刺目之处,所以他亲近那些新锐的年轻将领

陛下大肆褒奖提拔这些新锐将领,在许多有心人眼里,从中能够看到少壮派取代元老派的趋势。

今天对莫尔塞夫伯爵的授勋,也是这个趋势的一个小小证明而已。

以旧换新,是历史的必然规律,可是那些“旧人”,又有几个甘心就这样被换掉呢?

执掌了那么多年权力的人,又有几个甘心于被权力所抛弃呢?

“我们的陛下,是个诗人。”在长时间令人压抑的阴沉之后,陆军大臣阴郁地说。“诗人的想法,变幻莫测,我们作为臣民的,只能俯首遵从,仅此而已。”

伴随着春天的到来,远离巴黎的枫丹白露又迎来了一年当中最为瑰丽的时节。

举目远望,苍翠的森林如同大海一样延绵不绝,这些郁郁葱葱的树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清洗了穿过树林的轻风,让空气变得清新怡人,阳光犹如一缕一缕的轻纱,穿过层层叠叠枝叶洒落到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花园里面盛开的朵朵鲜花,在清风的拨弄下,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在树林之间隐藏着的宫堡,静静矗立在大地之上,花园里面的鲜花妆点着它,旁边静静流淌的塞纳河则带走了一切尘世的浮华,春天的枫丹白露宫是如此幽静美丽,实在当得起历代法兰西最高统治者们的厚爱。

然而,和外表的宁静不同,在宫堡的大厅里面,此时集聚着一大群人,这群人互相致意,窃窃私语。

这群人,都穿着军队的制服,和喜好奢华的帝国皇家一样,他们全身都铺满了装饰,肩章上金黄色的穗带、胸前别着绶带和勋章,在辉煌的灯火之下,这些形式各异的勋章都散发出珠光宝气,只有靠着无数人的鲜血和眼泪,才能堆积出这些耀眼夺目的装饰品,炫耀他们的赫赫武功。

他们都是帝国军队的将领,大多都身居要职,他们就是法兰西帝国庞大的战争机器的主要骨干,也是帝国皇帝保卫疆土和自己宝座的最大凭依,他们济济一堂的时候,犹如群星璀璨,宫堡内的大厅,此时犹如一颗在激烈地跃动着的心脏,牵动着整个宫廷、乃至整个法兰西的神经。

耀眼夺目的宝座正摆在高一级台阶的壁炉旁边,此时空无一人,这群将领们笑容满面地互相交谈着,直到宫廷的侍从官从旁边的门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才停下了口,恭恭敬敬地按照阶级和资历排成行列,然后肃立在原地,犹如正在接受阅兵的普通士兵一样。

“法兰西人的君主,罗马的守护者、上帝最谦卑的仆人,拿破仑二世皇帝陛下驾到!”在一片寂静当中,侍从官大声喊了起来。

接着,侧门再度打开了,一个穿着礼服,头戴皇冠的中年人缓步走了进来,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端坐到了宝座之上。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几岁年纪,留着精心梳理过的灰色短分发,五官鲜明,但是缺乏棱角和压迫力,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子、再加上从容的举止,让他看起来相当优雅,但是却缺乏威严的压迫力,他的眼神也没有多少身材,犹如是一个在办公室里应付着自己差事的小公务员一样。

在这张消瘦斯文的脸上,看不到多少威严,反倒是轻轻抿住的嘴唇和若有若无的笑容,让他显得有些忧郁和自嘲。

如果脱下皇冠、制服和勋章的话,很难有人会相信这是那位半神的独子和继承者,恐怕说他是诗人更会得到旁人的赞同。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曾经的罗马王、现在的法兰西帝国皇帝,是这个帝国的主宰者,是这群将领们发誓必须一生效忠的人,整个帝国的政治和军事机器,都在围绕着他而运转,这个国家的人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和他的意志清晰相连。

在他坐定之后,这群雄心勃勃杀气腾腾的将领们纷纷弯下了笔挺的腰身,屈服在了至高无上皇权之前。

“皇帝陛下万岁!”剧烈的轰鸣在宽阔的厅堂当中回荡。

皇帝陛下静静地享受着这群山呼海啸一般的致敬,直到片刻之后,他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这时候欢呼声才告一段落。

他缓步走下了台阶,然后走到了站在这群人中间的费尔南-德-马尔塞夫伯爵的面前,他是今天这个仪式的主角之一。

为了表彰帮助西班牙王国政府镇压暴乱胜利凯旋的远征军将领们,皇帝陛下今天亲自主持仪式,要为这些将领们授勋,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远征军的总司令马尔塞夫元帅。

这位元帅此时年纪还不到五十岁,但是已经为帝国立下赫赫功勋,在数十年前那个征战不休的年代里,虽然他出场很晚,但是最后却以光彩夺目的轨迹冉冉上升,最后成为一颗耀眼的巨星,成为了帝国军队新的偶像。

在1815年那个混乱的年头,拿破仑皇帝从厄尔巴岛登陆法国,并且以神奇的速度推翻了复辟的波旁王朝重建了帝国,而当时正在维也纳讨价还价的各大强国慌忙组建联军试图扑杀帝国。

在危急关头,皇帝陛下组建了他的军团慨然迎战,并且一路将他的军队带到了比利时,准备在这里击破集结而来的联军。

经过了一系列短促的会战,两支庞大的军队汇聚到了滑铁卢,准备在这里进行宿命的决战。

勇敢的军队互相厮杀,两军陷入到了焦灼当中,大量的生命在枪炮的轰鸣当中逝去,鲜血流遍了大地,惨烈的景象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会不寒而栗。

在一次次反复的拉锯和厮杀当中,两支军队精疲力尽,法兰西军团潮水般的攻势开始衰竭,而英荷联军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犹如是上帝的召唤,格鲁希元帅麾下的军队赶到了战场,这块新的砝码迅速让胜利女神的天平倒向了法兰西帝国一边。

当时,身为骑兵军官的费尔南-马尔塞夫少校,就身处在元帅的先头部队当中,赶到战场之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对已经筋疲力竭的英荷联军发动了最后的冲击。

新赶到的军队让已经强弩之末的联军的意志崩溃了,大量的军队开始溃逃,士兵们不顾一切地向后逃跑,不管军官们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喝。在恐怖的混乱当中,他和他的部下们冲乱了英军的指挥部,令英荷联军的统帅亚瑟-韦尔斯利元帅也死于乱军当中。

随着英荷联军的土崩瓦解,先皇也由此赢得了关键的滑铁卢战役,整个帝国在岌岌可危当中得到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