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上,威灵顿公爵的这个提议确实实现了——英法之间不再作战,反而各自承认保卫各自的利益,并且共同用一切手段来维护这种既得利益。
从1904年4月8日英国外交大臣兰斯多恩侯爵菲茨莫里斯和法国驻英大使康邦在伦敦签订挚诚条约、互相承认各自的势力范围和建立军事同盟开始,到1956年英法为维护苏伊士运河利益,联合出兵埃及结果败退为止,英法之间建立了一种同盟关系,并且维持了半个世纪的步调一致。期间打了两次世界大战。
直到1958年,夏尔戴高乐发动政变夺取了政权,并且抛弃了这种同盟关系,转而寻求和德国和解。希望建立一个统一的欧洲联盟,这种谅解和同盟关系才正式宣告终结。
英国人寻求这种同盟关系当然并不是出于对法国人民的热爱,而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
而公爵的这个提议,比历史上实现了的协约早了五十年。
毫无疑问,威灵顿公爵笃信和平主义。
但是更加毫无疑问的是,他笃信的是以保卫英国既得利益为前提的和平主义。
“您给了我一个非常大的震动。”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尔只能给出这样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的提议正是为了让英国继续享有自己的荣光——其实我不明说您不也一样想得到吗?”公爵继续以平静的语气说了下去,“在全世界各地,我们已经占据的土地已经够大了,就算把不列颠的子民统统拿过去开发也足够使用——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继续为了土地而同谁作战呢?我们必须保卫这一切,然而也许这并不是单靠我们就能够力所能及的。英国人……就像一个牧羊姑娘一样,有幸靠着上帝的厚爱处于一个非常优越的位置,将欧洲各国给锁在了羊圈里面。然而,这种得天独厚的幸运难道能够一直就此维持下去吗?不,就我看来,大陆各国的财富正在与日俱增,它们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最后他们势必将会能够冲破羊圈,向整个世界进发……”
“法兰西也在大陆上,哦不,就按您说的那样,处在羊圈里面。”夏尔冷静地给出了一个回答。“它也和您说的一样,渴望看看世界长什么样。”
“难道现在法国人还没有看个够吗?如果没有的话,它可以继续看下去。”公爵悠然回答,“我认为法国很容易就能够理解我的看法,不是吗?”
公爵的意思和简单,法兰西也是既得利益者,它有动力同英国人一起维护旧有的世界秩序——正如历史已经证明的那样。
毕竟是在不列颠纵横了这么多年的元老。公爵在大英帝国最为辉煌的时刻,他敏锐地洞见到了一个现在几乎还没有人特别注意到的事实——那就是,随着各个国家从战争创伤当中痊愈,以及从工业革命当中越来越壮大实力。英国已经难以单靠自己来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甚至也难以单靠自己来击败那些最为危险的敌人,它需要在欧洲的强国找帮手,帮助它一起来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在辉煌的盛世当中还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能看到潜藏的危局。比起那些自命不凡的英国政治家来,真是不知道强了多少。
在公爵看来,比起野心勃勃、不知餍足的其他国家来,法国倒不失为一个好用的帮手。
哼,提议倒是很不错。在威灵顿公爵满怀热切和期待的眼神当中,夏尔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然而,不管是他,还是路易-波拿巴,都注定不会接受这种提议的。
因为,英国是现在世界秩序的最大受益者。拥有世界上最广阔的领土,也是整个海洋的主人,如果要,无异于向英国人俯首,承认自己无法和她一争雄长——这是现在任何一个法国执政者都不可能同意的条件。
原因很简单,对于两个帝国来说,一个地球实在太小了,只要法国还想拥有一个同英国并肩齐驱甚至超乎其上的帝国,它就无法为了维护英国的头号地位而战——20世纪初的德意志帝国也是同样如此,尽管当时英国人屡次想要拉拢德意志帝国。但是他们就是无法达成妥协,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它们联合在一起就能击败当时世界上的任何敌人。
在历史上,直到普法战争失败、法国人失去了争雄世界的希望,也放弃了曾经的雄心之后。才会选择不再进一步扩张,而是帮助英国人维护旧有秩序。
一想到这里,夏尔突然感到有些微微不悦了。
威灵顿公爵的这番提议,无异于表露出来了,在他的心里,夏尔并不如路易-波拿巴那样胆大、那样充满野心。他认为。夏尔是可以用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能满足的。
“恐怕法兰西所看到的世界还不够大。”因为这种不悦,夏尔的语气里面微微加上了一点点嘲讽,“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看到了,最好的世界都被那位可爱的牧羊姑娘收入囊中了,她可不愿意让外人看看。”
“我认为,英国与法国之间做出某些妥协是可能的。”也许是觉得夏尔的表态代表有戏,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公爵小声咕哝了一句,“同时,从保住两个伟大民族的既得利益来看,也许也是必须的。不过,法国刚刚从创伤当中恢复过来,她又需要看多少呢?过大的奢望只会惹来嫌隙,而实际上却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趁着我还有些时间,您倒可以将法兰西的愿望说给我听听……别忘了,直到此时此刻,我仍旧是英国陆军的最高指挥官。”
这既是一个安抚夏尔、鼓励他提出要求的保证,也是一个要求他不要趁机狮子大开口、以至于反而坏事的威胁。夏尔此时已经能够完完全全地把握住这个老人的意思了。
我开出的价码,是您永远也难以满足的。
但是即使如此,我仍旧十分崇敬您。
夏尔在心里低声说。
“关于这个问题,请原谅我无法在此立即对您作答,因为这不是我能够信口开河的。只有总统阁下,才有资格判断法兰西需要什么,以及法兰西为了保卫自己而应该做什么。”不动声色之间,他将给出价码的义务给规避了过去,将责任抛到了路易-波拿巴身上。
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以那种平静的口吻说了下去,“不过您放心,我会在和国内进行沟通之后,将这个问题的答复、和法国进一步的建议,以备忘录的形式交给您以及英国政府,我个人可以保证,对于英国政府和您的诚意,我们愿意以同样的热忱来回报。甚至……我个人愿意为了保卫英国和法国的共同利益而战,如果有需要的话。”
公爵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金发年轻人,以那种饱含恭敬和热情的语气说完了自己的话。
他确实已经精湛于这个行当了,就像那个令人又喜爱又憎恨的塔列朗一样。
“现在的小家伙啊!”片刻之后,他噗嗤地大笑了起来。“然而,时间会证明,我才是对的,你们都只是自作聪明而已!”
最后,他又抬起头来,若有所思而又略带忧虑地看着头上的虚空。
“可是,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