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紧紧地盯着夏尔,碧蓝的双瞳好像能够看穿一切。
“虽然我没有太深入地同那位博士交流过,但是经过那天的拜访,以及这几天的了解——”芙兰指了指不远处书桌上的一叠报章,“他的学说大体上我已经明白了……他说什么要消灭阶级不平等,把工厂和矿场收归国有,取消大庄园……哼,对吧?哪一条哪一条都是在摆明了要把我们给消灭掉,比罗伯斯皮尔和马拉还要不加掩饰……这家伙简直胆大包天!
夏尔顿时语塞。
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震动。
是什么,驱使着她以绝大的热情来研究这种东西呢?肯定不是为了学术热情吧。
但是……就算目的不纯,至少她会想到要去了解去探询,而不是一味否定我。
如果是夏洛特,她会吗?夏尔蓦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她肯定不会,她只会嘲笑我在发疯吧,顺便要求我同这个人断绝一切往来。夏尔马上在心里回答。
哎,算了,事到如今,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唯一有一点与您不那么冲突的是,他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的财富会越积越多,并且会普惠到所有人身上,”在夏尔的注视之下,芙兰继续侃侃而谈,脸上因为专注而似乎闪耀出洁白的光泽,“难道您……一个特雷维尔,想要学一个暴民头子,搞什么社会主义式的救济?”
仿佛是在炫耀似的,芙兰现学现卖地说出了这个她刚刚学到的新词。
“有什么不行的吗?作为一位国家要人,我为什么不能真心希望提高国民的福祉?为什么一个特雷维尔搞社会福利救济就会显得很讽刺呢?”夏尔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就算是那位德-博旺男爵,也并不反对这一点——只不过他是为了更好地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扩大利润来源而已。有远见的人不在乎暂时舍弃一点东西。”
“男爵真这么说过吗?”因为感到十分震惊,所以玛丽忍不住插言问了出来。
“我有什么必要说谎呢?”夏尔冷笑着反问,
“那我提醒您,我们的财富里面流淌的鲜血,也许和其中的荣耀一样多。”芙兰微微垂下了视线,“既然这样的话,您总不能一边安然享受这种财富,一边却宣称公平正义吧?再说了,人民一向不知道餍足,您真的以为拿出一点东西就能让他们忘记再要全部?”
“那已经不是我要担心的问题了,一百年后的问题我们不需要在乎,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已经不在了,再烦心的问题也有另外的人处理。”夏尔耸了耸肩,表现得完全满不在乎,“我们过好现在就行了,不是吗?你可以说这是虚伪,但是我不在乎。”
。
妹妹饱含着反抗的态度,让夏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啊,原来你就是这样来悔改的啊!”他因为有些恼怒,所以反而笑了起来,“你尊敬我的方式,就是在别人面前宣称我已经死了?还有……没有得到我的许可,为什么你要去见那个人?难道你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吗?!”
“先生……请您不要太生气,芙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为了更加取信于那位博士而已……”眼见兄妹两个人恐怕又要吵了起来,玛丽适时地插言,说起了她自己也觉得这种话缺乏说服力,“虽然说您已经……已经……确实有些过头,但是至少她为您保守住了秘密,不是吗?”
“哼,确实是保守住了秘密啊,我都已经死了,还用得着什么秘密?”夏尔没好气地反呛了一句,只是语气却缓和下来不少。
此时,在他的心里,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反而是那种哭笑不得的情绪。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混到被自己的亲妹妹宣称已经死掉了的境地?他努力思索了一番,然而却毫无头绪,只觉得一片茫然。
他低垂下了视线,盯着自己的妹妹,却没有从她姣好而又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任何迹象来。
“我自作主张,确实十分抱歉。”被夏尔盯了一会儿之后,也许是终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芙兰终于开口致歉了,“但是……至少我为您解决了一个问题,不是吗?您这样一直资助他,却一直都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那么……迟早有一天,好奇心会促使他对您的馈赠去寻根究底,然后您就得冒上风险了——别忘了,他可是对我们特雷维尔家族充满了厌恶和憎恨的!现在,经过我的说明之后,他就不会再对这种馈赠产生怀疑了,您也可以避免被揭穿的风险,这不是很好吗?”
芙兰的反诘,让夏尔顿时一阵哑口无言。
这倒也是实话,如果这种匿名馈赠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有暴露的风险——而比起“不知来历的馈赠”,“来自于赞助人遗孀的馈赠”要更加令人舒服得多,不会产生什么寻根究底的好奇心。
也好吧,反正也不打算再跟他照面了……死了就死了吧。
“就算要说我死了,也不用冒充什么遗孀吧……老老实实说妹妹不好吗……”半晌之后,夏尔低声抱怨了一句。
“您真的希望我一点一点地剖析出来吗?”芙兰微笑着反问。
“算了,别说了。”眼见情势有点不对劲,夏尔连忙抬手制止了妹妹,这才避免家丑再一次在别人面前外扬。
他自己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也不打算追问下去了——或者说,他宁可不追问。
眼见夏尔默认了芙兰这次的举动,玛丽总算松了口气,然后面带喜色地朝芙兰使了一个眼色,而芙兰则仍旧面色不改,显然事前就对此有心理准备了。
也真亏你胆子大!她在心里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