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预算,大家不用担心,王室已经说了,他们会提供大笔的赞助,帮助那些仍旧忠诚于它的人……”梯也尔先生笑了笑,然后加了一句,“而且,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赢得这次选举对我们至关重要,只要能让诸位成为议员,我也是不会吝啬于金钱的,请大家放心吧。”
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几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是的,人人都知道他有钱,他有很多钱,甚至有传言说那段城墙的每一块砖都给他带来了一个法郎。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会比无可估量的金钱更具有威力的呢?只要有一个舍得出钱的金主,竞选议员会省下多少功夫?
【在1841年,七月王朝决心为巴黎修建一道环城城墙,以防备外队(以及革命者)的进攻,在1844年,这道周长为33公里的城墙最终完成。由于1840年10月因为外国势力的强力干涉,梯也尔内阁倒台,为了安抚这位前首相,路易-菲利普国王任命他为这项工程的督造,因而这道城墙也被称作“梯也尔城墙”。从一开始,这项浩大的工程里就面临着连续不断的质疑,人们普遍认为梯也尔及其同党在其中大肆贪污舞弊,中饱私囊。】
“不过,在这同时,我也有一个提议。”在给出了许诺之后,中年人突然又开了口。
“什么提议?”
“这件事我已经和几位先生讨论了很久,而且已经得到了国王陛下的御准……”梯也尔故意说得很慢,卖了个关子,“我向陛下提议,在如今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势下,暂时放下同正统派的嫌隙,大家先联合起来,恢复法兰西的固有秩序再说。”
“嗯?”
不出意料,他的话引发了一阵惊愕。
“先生……您刚才不是说要先按兵不动吗……”有个人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而且,和那些脑子里满是铁锈的人合作,办得到吗?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和他们有多么势不两立!”
“就算之前势不两立,我们现在仍旧需要同盟和帮手。”梯也尔轻轻耸了耸肩,“而且,不同于巴罗先生他们,这些身为君主主义者的正统派先生们,在铲除共和国上面的心思和我们一样急切,甚至比我们更加急切,只不过想要拥立的君主不同而已!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同他们合作呢?而且,基于目前的情势下,我们只是要暂时借助他们的力量而已,只要能够为奥尔良家族夺回政权,那么到时候再把他们一脚踢开又有什么难的?”
眼见旁边的人还有些迟疑,梯也尔加重了语气。“别忘了,这个提议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御准,难道我们还能反对陛下的意见吗?”
在他突然变得严厉的语气下,书房中的骚动慢慢停止了下来。
其他人都明白,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不同的看法的话,就得不到这位领袖的金钱资助了,因而他们都明智地选择了默认。
同时,相比于那些僵硬刻板的旧贵族来说,这些人毕竟要圆滑灵通得多,因而就算作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他们仍旧能够从现实利益中看出其中的优点。
就这样,在梯也尔先生的极力鼓动之下,奥尔良党的成员们终于慢慢地同意了他提出的“联合旧贵族以及其他君主主义者,以便壮大己方的声势”的提议。
“很好,”看到自己的提议被顺利通过之后,梯也尔先生欣然点了点头,“看来诸位终究是能够以现实主义态度来灵活面对现在的困境的,我为国王陛下感到庆幸,因为依靠诸位的努力,他和他的家族重归法国将指日可待!”顿了顿之后,他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提议。
“那么,既然大家是为恢复法兰西的神圣秩序而努力的,那么,我们未来的这个新党派就叫秩序党吧?”
他的提议,这次再也没有任何人反对了。
“很好。”
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中年人又点了点头。
看着四周的同党们,他好像已经见到了未来,看到未来的他,正踌躇满志地再度走向命定的巅峰。
“我替法兰西感谢你们!”rt
。
在临近拉丁区的富人聚居区里,有一幢在周边都很有名的大宅。在这座幽深寂静的宅邸里,修剪齐整的花园将周边一切的的喧嚣都隔绝了开来,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座繁华的都市里还会有这么静谧的空间。
然而,不同于这一片沉寂,在宅邸主人的书房当中,此时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尽管无质无形,却照样能让这个国家战栗不已。
在小小的书房当中,几位客人脸上都有些不安,而端坐于正座的主人却气定神闲,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看见他这幅模样,几位客人又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梯也尔先生,对巴罗先生的提议,您怎么看?我们究竟是同他们合作呢?还是拒绝?”
【指奥迪隆-巴罗,(odilon-barrot,1791-1873),法国政治家,在七月王朝时代一度鼓吹激进共和主义,但是在形势变得紧张之后,害怕暴力革命的重演,于是后来转为君主主义者,鼓吹秩序至上,后来成为秩序党的领袖人物之一。】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仍旧沉吟不语。
他面孔端正,头发虽已花白但是梳理得十分整齐,胡须也被刮得干干净净,中年人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温和斯文。如果没人注意到他眼中时不时闪过的凌厉视线的话,甚至会把他当成是大学教授。
看着这幅样子。谁又能想得到,在后世的中国,他恐怕是这个时代的法国人里。除了拿破仑之外最为人所知的那一个!
他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因此在少年和青年时代曾受尽了同伴们的嘲笑,而在进入上流社会之后更加如此。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身为第三共和国首任总统的他,甚至曾因为血腥镇压了1871年的巴黎公社而被人骂作“侏儒怪物”。
然而,驱使着这具矮小躯体的,却是一直难以言喻的精明和智慧。正是由于这种精明和智慧,他从一无所有的境地,一步步变成了富豪与大政治家。甚至几度出任了七月王朝的首相。
在他的那些崇拜者们的眼中,他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他那些白手起家、从一文不名总到政坛巅峰的史诗,早已被无数野心家传诵一时被引以为偶像。
他年轻时一文不名。除了头脑和文采之外再无别的依仗。除了奋斗和钻营之外再无出路。就连他最初所积攒起来的财富,也是通过同有钱人家的联攀亲而夺取的。
他的眼里,政治原则是可以任意改换的空话,唯有利益才是一切的基准。在1830年之前,他是共和主义者,然而在七月革命发生之后,为了能够平步青云他很快就投向了路易-菲利普国王一边,成为了一位君主主义者。在1848年之后。他成为了奥尔良派的精神领袖,为奥尔良王室回归法国掌权而奔走;然而在1871年第三共和国成立之后。他又成了共和主义者,宣称君主制在法国已经终结。
初出茅庐的时候,他蒙拉斐特的举荐和提携进入了政界,然后急速地在不利的情势下背弃了这位大银行家,因而他飞黄腾达当上了王国的大臣。
【七月王朝初期,为路易-菲利普上台作出了极大贡献的大银行家拉斐特曾被任命为法国首相(),正是由于这位首相的提携,他得以出自步入政界。而在背弃了这位首相之后,1832年他得以进入内阁,一跃成为内政部长。】
从那之后,他的前进道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他玩弄着如簧巧舌和阴谋权术,在议会和政坛翻云覆雨,最后竟然成为了王国的首相——这青云直上的高度和速度,足以叫任何一个旁观者目瞪口呆!
他的一生,可以说正是一个野心家榨取一切的生动写照。
如果历史按同样的线路继续演进的话,在23年后,这位政治家将使自己在巴黎公社的累累白骨之上永世留名,然而在此时此刻,谁又能想得到他是一位自封的“革命之友”?
“我属于革命,不但属于法国的革命,而且也属于全欧洲的革命。我希望革命政府留在温和派的手中……但是,即令这个政府落到了激烈人物以至激进派的手中,我也决不因此放弃我的事业,我将永远属于革命!”
这句话是梯也尔本人于二月革命前夕的1848年1月在众议院发言中说出来的话,这位极善于观察风色的政客,在因为被政敌基佐等人打压了多年而投闲置散、一切官位都被褫夺只剩下了一个众议院议员聊以自慰之后,他就是这样对待曾经让他飞黄腾达的七月王朝的,也是这样将自己头上弄出一片革命光环来的。
在野时他可以毫不迟疑地鼓吹革命,掌权时他也会毫不迟疑地把革命投入血泊。
这就是阿道夫-梯也尔,一个只要对自己有利从不问原则如何的政客,一个将道德视若无物的野心家,一段恶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