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共鸣

芙兰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叙述。

“抱歉,明明是这么好的日子,我却跟你说这种东西……”

“不,女士,我能理解您经历过的苦难……”

女士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跟您诉说当年的苦痛,也许那确实是一种苦难,但是苦难都已经是历史了,而且我今天的生活足以作为对当时的弥补。我跟您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曾经的苦痛也给了我们相依为命的勇气……”

“勇气?”

“我的哥哥,如今的国王陛下在第二年也逃出了法兰西,后来来到瑞士与我见面,然后和我一起住在沙夫豪森。当时除了勉强捡回来的生命之外,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财产都来不及携带。而因为父亲的关系,仍旧效忠波旁王家的贵族们也不肯与我们来往……为了填饱肚子,我的哥哥曾卖掉了他最后一匹老马,然后还去给人当家庭教师教数学,我呢?我会刺绣,后来还学会了缝纫,到处给邻居们做衣服,换来了不少钱,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挣到钱时的欣喜若狂,我当时仔仔细细地把那十几个铜子儿数了好几遍,生怕差了一个……”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失笑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只要再多努力一点,多挣几个钱,我的哥哥因此就可以少辛苦一点了……可以早点回来了。”阿德莱德女士突然又笑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孩子总是会有些傻。”

“不……不……女士,这并不傻……”芙兰突然感觉到眼睛有些发酸。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够活着回到法国,再重新拾起从前的富贵生活……有一天居然能成为法国国王的妹妹,世事果然是如此难料啊……”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也许我和哥哥并不会有如今的感情吧。我不会傻到跟你说‘那个时候我们活得更幸福’之类的蠢话,但是……”阿德莱德女士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也微微显现出笑容,“确实值得回忆。”

芙兰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泪花。

“后来,我的哥哥说要去干自己的一番事业,离开了我,他安排我去巴伐利亚投奔我的伯祖母孔蒂亲王夫人,而他自己就去各处闯荡……那时的我,天天为他祈祷,企盼上帝保佑他,为他的生命而担惊受怕,期盼着他能早点安全回来……”

接着她又似乎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现在看来,愿望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是的,实现了。”芙兰低着头,语气里竟然有些呜咽,“一定会实现的……”

看着已经哭起来的少女,女士心中略微感到歉疚。

“真是抱歉,让您陪着个老人听了这么多陈年旧事,果然人一老了话就多了吗?”

“不,我真的很喜欢听,真的很喜欢。”

“谢谢,您真的是个好孩子,”女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段时间我会多帮帮您的,让您出名。”

“您千万别这么说!”芙兰急忙抬起头来。

女士摇了摇头。

“医生们当我面的时候只会说好话,可是最了解自己的,不就是自己吗?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七十岁了,什么都受得了,但是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接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您好像是有一个哥哥吧?”

“是的……是的……”芙兰又哭了出来,“我有一个哥哥。”

“难怪。”女士的笑容里有了一些释然,“难怪。”rs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芙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及着兄长,一边拿着画笔在画布上细心描绘着对面的人物。

她现在就在巴黎郊外的一座城堡里,和她的几个同学一起在慢慢作画。而就在她的对面不远处,花园的凉亭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她端坐在座位上,表情十分放松,早晨的阳光照射到她身上,折射出了金色的光晕,而她的背后是喷泉和花圃,构成了一副颇有意境的景致。

老妇人看上去有些虚弱,脸色十分苍白,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坐在凉亭里,尽量给少女们以构思的时间。

旁边的宫廷侍从女官看出了她的疲倦,于是小声问,“女士,先休息一下吧?”

“不,”老妇人低声回答,“我还想这样多晒晒太阳。”

“可是……”

“没关系的,还可以再等一下。”

侍从女官不敢再多说话,只好转过头来用有些严厉的眼神暗示几位少女。而芙兰她们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让这位尊贵的阿德莱德女士能够早点得到休息。

又过了几分钟后,少女们纷纷示意自己已经画完了,早已经疲惫的女士终于松了口气。

“把你们的画作都拿过来吧,我要看看……不要告诉我哪副是谁画的……我要自己来评定。”

…………

详细将几幅画作都浏览了一遍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用手轻轻指了指其中一幅,“这幅画是谁画的?画得最让我满意。”

芙兰低着头小声说,“女士,是我画的。”

“难怪,果然是你,特雷维尔小姐……”女士笑得有些释然,“我就猜到是你……”

其他几个少女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眼神都有些复杂,既有羡慕又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嫉妒。不过她们都对“阿德莱德女士最满意画作”的桂冠落到芙兰头上并不显得意外,除了一个人。

“女士。”博旺男爵的女儿萝拉-德-博旺小姐突然问了一句,“您刚才说的是‘最让您满意’,而不是‘最好的’,对吗?”

今天的萝拉依旧衣饰华贵,神情冷漠,就连高高盘起的发髻都没有变一变。即使是陪侍到国王的妹妹身旁,她也并不显得有任何拘谨,态度一如既往地镇静。

阿德莱德女士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旁边的侍从女官连忙附耳跟她道明了少女的身份。

“您说得没错,博旺小姐,确实不是画得最好的,”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说,“但的确也是最让我满意的,我有别的理由对它满意。”

“那您能指出哪一幅画画得最好吗?”萝拉直视着女士。

旁边的女官正要斥责她的无礼,女士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呢。”她微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指着旁边的另一幅画,“从技巧和布局才说,这幅画得最好。这是你画的吗?”

萝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微微躬下身来。

“谢谢您的公正,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