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法兰西的生命线

后人将法兰西称作高利贷帝国主义,这固然是一种恭维,但是又何尝不是一种辛辣的嘲讽。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钢铁和枪炮的作用吗?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工业能力才是国家实力的最终体现吗?

法国历代统治精英并没有忽视这个问题,一直在寻求解决的方法,然而世局变幻却让人身不由己。

富含煤矿的卢森堡-萨尔地区,在拿破仑帝国时代法国占领了它,在拿破仑三世时代法国谋求吞并卢森堡,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占领了萨尔,在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又占领了它,然而每次努力都因为外国压力而宣告失败或被迫撤出。

这个让人痛苦的煤炭问题,直到1951年的亨利-克耶政府牵头西德、荷兰、比利时等国成立欧洲煤钢联营才得以勉强解决,然而代价是什么?是强迫自己忘却,忘却一百年来三次德国人的屠戮所带来的仇恨。是要忘却那些为抵抗德国人的入侵而战死疆场的青年,是要忘却被德国人屠杀的平民,跟那个饱揍你多次的人说“我们做好朋友吧,我原谅你……”

代价实在是有点过高,不是吗?

然而那时的法兰西也只能黯然接受这种结局了,历史已经使得法兰西必须如此。

这个结果,是上帝注定的吗?是天时如此吗?法兰西注定只有如此走吗?

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坚定的无神论者夏尔不相信这个。

“可是,那地方现在归普鲁士,而且别的国家会坐视我们拿到那里吗?”杜-塔艾再次问。“如果干涉的话……”

“我们是皇帝的好学生,他一向速战速决。”夏尔略有些隐晦地回答。

老于世故银行家当然听得出夏尔的回答。“这是您一个人的意见吗?”

“目前是的。”夏尔略有遗憾地点点头,“而且我极少跟人提到过。”

杜-塔艾有些惊奇地看着夏尔。

“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真的会去想这么多事吗?”

“如果他实际上已经活了四十五年的话,他就会的。”夏尔突然小声回答。

“什么?”杜-塔艾没有听清夏尔刚才说的话。

“哦没什么,我开了个玩笑而已。”夏尔又是一笑。“干杯。”

“干杯。”

在得到了相对还算满意的答复之后,杜-塔艾叫来的这些朋友们没有久待,纷纷告辞了——虽然他们回去之后肯定还会再斟酌考虑的,但是夏尔相信争取其中大多数人的支持应该没问题了。

而夏尔则被主人留了下来。

“相当有说服力的演讲,我的朋友。”杜-塔艾举起酒杯,向夏尔发起了恭维。

夏尔也举起了酒杯,微笑着回答。“恐怕有说服力的不是我的演讲,而是现在的时局和金闪闪的法郎。如果现在时局稳定的话,您的这些朋友当然不会来听的吧?而我们也只能安心蛰伏着等待时机。”

“说得对。”这位投机家、银行家露出了他那种标准职业化的、憨厚之极的笑容。“就我看来,我们现在多年的等待,终究该出点结果了。”

“不过,虽然看上去形势比较有利,但我们也必须谨慎小心……”夏尔冷静地提醒了对方。

“那是当然,今天我请来的几位朋友都是我仔细观察了很久的,他们都有胆子有计谋,也有野心,想要搏一把大的,狠狠赚他一票——我是看清楚了才会邀请他们的。”杜-塔艾微笑着回答,“别忘了,一个做我这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学会谨慎,哪怕胆小也比勇敢好。”

“很好。”夏尔也矜持地笑了笑。

然后两人互相恭维起来。

经过多年的赞助和来往,现在杜-塔艾早已经成为了组织的一员,未来如果成事的话,肯定少不了他的好处,夏尔自然也会花费一点心思同他交好。

闲聊了一会儿后,银行家突然换了话题。

“先生,不瞒您说,就我看来,您是全法兰西少有的青年才俊。”他做了个手势阻止夏尔说一些自谦的话,“请别误会,我并不是为了讨您欢心才这么说的,就我看来,一个年仅二十出头就做了这么多事的人,是有资格被称为青年才俊的。”

夏尔没有说话。

“对您这种青年才俊来说,实现党派夺权的理想并不是终点吧?一个秘书职位肯定也不可能让您满足,您到底是什么打算呢?”杜-塔艾装作不经意地问。“您究竟是想得到什么酬报?”

“您是指哪方面?”

“如果我们的谋划真的成功了,您这种才俊理当前途无限,再加上您的年纪又是这么年轻……”杜-塔艾此刻的表情是相当严肃的,表面的憨厚一扫而空,“有时候我真的挺好奇的,有朝一日您成为能够引领法兰西的人物之后——这是必然的——您打算怎么做?”

“未来瞬息万变,我当然无法预测之后的事情。”夏尔做出了公式化的回答。

“可是,对您这种人来说,您是肯定有目标的,不管这个目标是好是坏,总归是有的,而且肯定还不会小。未来对您来说只是实现目标的一个过程而已,使用什么手段肯定您也无所谓。”杜-塔艾又举起了酒杯,“我这人没有多少优点,但是看人挺准的,所以我才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伙计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