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炸了，居然被一只蠢狗戏耍到这种地步。

好，牠咬着我的衣服不放，我脱衣总行吧？

我主意打定，也不管底下是刀山剑林，咬牙努力扭动，硬是褪了一边的袖子，正得意这招可以脱困时，想不到白狗的动作更快。

牠的身形忽然变大了好几倍，反而把我往背上一甩，让我坐在牠身上，很认份的当骑宠。

这姿势的确稍微雅观了点，此刻白狗的体型已经如狮子般巨大，配上迎风飞扬的浓密长毛，更是威风凛凛。

但牠很晃。

我的意思是，大白狗像一个驾驶技术很滥的出租车司机，一路颠簸狂冲，还经常跳跃外加胡乱甩尾，把我晃得想抱怨都说不出话来，我彻底晕车……喔，是晕狗了。

眼前的景物高速飞逝，我晕得头昏眼花，只能紧紧抓住牠的鬃毛，大白狗更快乐了，牠后爪蹬着祥云，倏地一个急转弯，竟然像一枚炮弹一样，朝地面俯冲而下。

“危险，闪开啊啊啊啊─────！”

我赶紧对着底下的亡魂们大喊，但狂风呼啸，彻底掩盖了我的声音。

比狮子更庞大的超级大白狗，就这样载着我从天而降，硬往好几列排队准备过桥投胎的人潮撞去，牠微微压低前爪，弓起身子一路滑行，冲力极大，宛如摩西分红海一般，把我们行经路径的所有乡民，不分男女老幼魑魅魍魉，全都彻底铲飞了。

这路上，我们还撞翻了好几张精雕细琢的冰玉长桌，那桌子沉重得很，居然弹出了数丈远，好在有人敏捷出手接住，并没有酿成伤亡。

我眼角余光瞄到，在被大白狗翻桌以前，那边坐的是一群冥府判官，正忙着审核亡灵转世的出关签证。

完了完了，我还没死就把冥府的官都得罪光了。

“抱歉啊我没办法煞车……”我羞愧的把脸埋在狗毛堆里：“不，煞狗。”

不过大白狗不让我继续掩耳盗铃，牠暴冲到黄泉之水畔后，忽然站定甩甩头，同时用力一跃一晃，硬把我从狗背上甩飞出去。

在满天飞散的闪亮狗毛中，我一连翻了好几个筋斗，最后掉在河边的泥泞中。

这狗真是让人丢脸得紧。

我顾不得脏污，赶紧趁乱往桥墩旁的草丛钻，千万别让人知道我是连环车祸……狗祸的共犯。

我蜷缩在比人更高的芒草花中不敢出声，河堤和桥边的气氛热闹滚滚，倒是没人发现我。我猜全场的注意力都被大白狗吸引住了，应该正忙着逮捕那只笨狗？

竖耳倾听半晌，我始终没听到狗吠，也没有预期的脏话辱骂。

现场冥官临危不乱的重整秩序，在一片吵杂中，我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听起来很雀跃。

“大导师总算来了吗？”

“太好了！快去通报冥王殿下，大导师来帮我们了。”

讲的是谁？绝对不是我吧？

管他们讲谁，我才顾不了那么多，我要继续找毛毛。

被白狗拖飞许久，倒是误打误撞突破了枉死城，到了黄泉之水，等待转世的各路死者都聚集于此，毛毛说不定在附近？

我精神一振，摩搓双手取暖，逼自己保持清醒。刚刚引起的骚动太大，我先捞些河泥涂在脸上掩饰好再出去。

我压低身子匍匐前进，沿着河畔的芒草花安静爬行，忽然撞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哥……哥？”

带着哭腔的奶娃音，在我正上方轻唤。

我抬起头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

白里透红的脸蛋有干涸的血污，她赤着脚，露出小巧的脚丫，指甲却又尖又长，还带点倒勾。

“哥哥……”

她的嗓音像幼儿学语又像猫叫。她的眼瞳是宝蓝色，像是波光闪耀的海洋。

她身后有条黑白相间的斑纹尾巴，有气无力的垂着。

“你是……毛毛？”我愣住了。这是我的猫？

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嘴一扁，哭了起来，双眼竟流下血泪。

我慌乱的帮她抹眼泪，毛毛却越哭越凄惨，两行鲜血不断滴落，弄得我满手是血。

我心痛极了，不是要转世了吗？

她怎看起来如此狼狈？身上还有伤？

“毛毛不要哭，哥哥把你掉的魂带来了，马上帮你补好哦，让你漂漂亮亮去转世……”

我哽咽的结印，毛毛却扑到我怀里大哭，娇小的肩头在我怀里一抖一抖的，可怜兮兮的更让人不忍。

“毛……想哥哥…想回……家……想家……”

我抱紧小女娃模样的毛毛，再也止不住泪。

是的，我爱毛毛，毛毛也离不开我，我不想让她走，她也不想走。

她说了，她要我，她想回家。

她不愿自己去过另一个全新但陌生的人生。

我只能一直抚着她的背脊，搔捏她的颈子逗她开心，就像生前那样，思绪却千回百转，我把从小到大见过听过尝试过幻想过的异术都想过一轮，一定有办法留下毛毛，一定有……

不知不觉，毛毛已经止住啜泣，她吸吸鼻子，歪头乖顺的趴在我肩上，嘟哝喵叫几声，好似累了。

“不哭了，毛毛最乖哦，等我一下，我想想办法。”

“哥哥……毛毛，饿。”

冷不防我右肩一阵剧痛，毛毛的尖牙已经深深刺入。

我倒抽一口凉气，只能勉强忍住，暂时放任她咬。

一剎那，浓郁的血腥味快速弥漫开来，我的灵血自毛毛的齿缝渗出，一丝丝涔涔流下。

带着青白色的精光，竟照亮了晦暗阴森的河堤。

就像忽然在万里黑夜中打了一束探照灯，周遭忽然鸦雀无声了一秒。

黄泉之水畔的大量亡灵一齐转头了，犹如蚂蚁闻到蜜糖，黑压压的幽影全都失控朝我和毛毛冲来。

我该死的灵血，对，我的活人身份曝光了。

大事不妙，我紧急扛起毛毛往桥墩下推，仓皇以自身护住她。

此时天际传来一声清脆的巨响，似铃当，又似环佩金属交鸣的声音，另一头河岸边忽然大放异彩，金光灿然的流晖，顿时普照了冥界全境。

全场的魑魅魍魉登时转向。

连准备背水一战的我，也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谁？怎回事？有人开了比我更吸怪的嘲讽技？！

跟这种全画面地图炮相比，我灵血的光芒就如萤火虫一样黯淡，一点都不引人注意了。

居然有人比我灵能更强，又更想不开？我真服了。

今天是通灵人寻死的黄道吉日就是了？

不管了，自求多福便是。

趁全场都一脸如痴如醉、张嘴沐浴在那温暖的金黄阳光时，我抱着爱猫逃之夭夭，一路畅行无阻，头也不回逃出了冥界。

穿越阴阳交界的最后一眼，我好像看到那个年轻僧人缁衣飘扬，手持鎏金锡杖，站在艳红的彼岸花海间，对我俏皮的眨眨眼。

明珠照澈天堂路，金锡震开地狱门。

舍了你心里的毒……是吗？

◎

当然，我后来放弃了所有对付街狗的计划，也加入了流浪动物关怀协会，试着放下成见，一视同仁对待街猫和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