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寒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却又空虚,未来的学习之路还很长远,她必须继续跌跌撞撞的摸索下去。
但她终于开始理解这本符箓手抄是怎么回事了。
它是万阵之王张坤佑的笔记本,每个图符都有自创的成份,并非从道藏或古籍拾人牙慧。
何君说里面所有阵法都缺了一点什么,心琪用修玉的仙气启动不了,甚至由千凰玄女亲授道术的太子也看不懂,他们总说,应该是的地方却只有五方,应该是五行的地方却只剩四象。
张坤佑是第一届的创社元老,这就是他的目的。
咒符的根本原理,源自自然诸象的流动,巨观看似恒常不变,微观却每一瞬都在变灭更迭。术者以象形造出灵文临摹,从那瞬息万变之中的虚空中,撷取灵气冻结其形,供为己用。
那便是一切术法的原理。
成绩优异的夏羽寒也教过别人读书,她发现数学底子好的人,和学不好的人,有个关键性的差异。中后段不开窍的同学往往不是不努力,而是太过努力了。
他们努力的背诵解答,努力的把解题步骤stepbystep背起来,努力看着范例拿起习题一步一步的临摹,把自己的脑袋格式化、思维机械化。
他们努力把自己的心变得僵硬,又用僵硬的心在努力,就再也没有创见的可能。
阖起书来。别看解答。
抛开公式,从公式形成的基础重新建构一次。用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语言。
就像简单的毕氏定理,却有上百种证明方式,而每一种证明法所需要的辅助线都不一样。你选择画的辅助线,会牵涉到接下来每一步证明的布局。
一条、两条、三条,甚至往三角形的每一条边都延伸出三个大正方形,每一种创造都蕴含着更多层次的可能。
这就是万阵之王所绘制的符箓手抄。
如果一开始就把辅助线画出来,告诉大家,这是真理,这是神谕,背吧。
所有人的思维也就先入为主受制了,学子们就记得那一条线,囫囵吞枣的将教科书的证法背起来,再也没尝试去思考其他可能性。
那就是古代修道之士从仙界那儿抄出来的道藏古本。
繁复的科仪,冗长的神名拜请,不明究理跟着画的鬼画符。
符箓手抄的留白,象征的正是变化之道。
他留白,让术者依照自己的天份和特质去随意想念,方能穷天地数千百万变异。
如果符箓手抄很轻易被看懂,它早就不见了。
社长日记有被撕过的痕迹,连创社影音档都有缺漏,不管大家怎么在社办翻箱倒柜都找不到。那些东西早就被带走了,或是,被刻意抹去了。
不知道是谁。
每一届的社长总有不同的想法,每一个时期神裔馆的路线都在摆荡,他们是神廷手中的斫恶之刀,却是有自我意识的刀。
所以东东卸任时,不知基于湮灭或传承的心思,干脆把符箓手抄一并藏了。
就算他看不懂,也不要被不是他选定的人拿走,东东就是这么任性又霸道。
东东把符籙手抄给她,要她用心钻研,其实就是钦点接班人的意思。
而张坤佑号称万阵之王,因为他不太受五行属性所框架,他触及并玩弄的,是更根源的东西,再将其进行排列组合。
夏羽寒把手指停在第一个图符上,太清夺魂印。这图符的感觉离她距离最近,但还欠缺了什么。
留下这本符箓手抄的张坤佑,究竟在想什么?
她翻阅了整本符箓手抄,后面还有几十个阵法,她竟感受不到里头的灵魂,也追查不到张坤佑的心,时隔十八年,或许张坤佑早就抛弃了这本笔记本,也遗忘了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
或许这本来就只是元老随手的游戏之作,不抱希望也不抱期待,更不打算引领后人通往哪儿。
宛如,被遗弃在蛮荒之境,永恒的流浪,再也回不去的感觉。
就这样,直到最后一页。
第八十一个图符,名为“太玄金锁阵”。
依旧是张坤佑那歪斜潦草的字,但好似有别的味道,豪放中隐隐带着一分娟秀。该页的图符,架构以等边五角形为主体,比较奇特的是,最中央画了一棵树的记号,并以文字注明阵眼所在位置,周围却用黑色原子笔涂抹出无数紊乱的线条,独留一个如同眼睛又像漩涡的空白。
上面写著一排标注:
【留给最后一人:太玄金锁阵】
【请你,以“心脏”为我们结束一切吧】
这绝对是整本中最没道理的一张图符,却又呼应林元丰反复在创社影片中提到的话。林元丰简直竭尽所能的不希望任何人忽略这谜语,但他始终没等到那个“最后一人”。
不仅如此,连当年的创社元老们都不知去向。
神裔馆几乎没有毕业通讯录那类的东西,好像有缘就会相遇的随遇而安,倒是颇有修仙之人的洒脱,大家只能从社史纪录中,遥想过往学长姊的昔日的风光。
可是这个太玄金锁阵有点不同。
它不像前八十个阵符那么淡然,夏羽寒闭上眼睛,她几乎可以从那笔触中听到很多破碎的音浪,忏情和欣喜、空虚和圆满、殉道与背叛,它下笔时充满冲突狂热的激情,夏羽寒甚至怀疑,这是出自于个性截然不同的另一人之手。
只是字迹跟前八十页一模一样,难分殊异。
“太清夺魂印。映识为像。”
夏羽寒捏指成诀,试著用第一个图符去刺探最后一个图符绘制时的心思,果然有效。
一股极轻极淡的灵识从阵眼的漩涡缓缓浮现,映在她的黑湖上,如同镜中倒影。
十多年前的旧事,逐渐历历在目,宛若昨日即景。
神木下,有人在说话。
几乎都是创社影片里很熟悉的声音,众人的模样却出落得更成熟了。
林元丰头发留长了点,身材也更高挑了,穿著红色毛衣的他背著手绕了神木踱步一圈,有点不安的仰头望:
“欸,你确定这样布阵能一次涵盖全界?”
“嗯,我们几个入阵,再加上神木底下的【心脏】全开,肯定够的。”
张坤佑低头在泥地上画阵,很有自信的说:
“还有学弟,他人超好的!特地帮我们去仙界借法器耶。”
“学长有事,我当然义不容辞啊。”
那说话的声音很陌生,夏羽寒确定他不是初代的七名元老,但声音听来特别轻亮,吐字清晰,彷佛嗓音中有光一样。
那人长得也好看,面如冠玉,元神亦是一袭白衫,气质秀敛隽雅,又如月光下的挺拔青竹,清冷而高洁。
他周身的灵气也是亮白色的,和雪色袖摆一同张扬,状若天使展翼。
“真不敢相信沈希泽居然借得到方舆宫的镇宫之宝,计都子对你可真大方。”
毒手神医陈陵淡淡的说:“学弟莫不是准备高升了?”
“我赌咒担保的,用完要立刻还回去。”
沈希泽一笑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