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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竹马有毒! 昆山玉 9300 字 9个月前

江月儿“啊”地大叫一声,见那人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柄尖刀割断缆绳,再刺向河里的杜衍!

“我的天爷!江老爷,江小姐,这是怎么了?”

严家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巷子的另外一头。

江月儿这才敢哇哇哭着往外跑:弟弟被坏蛋扔到河里,已经快沉下去了!

后面人乱哄哄的:“快留两个人把江老爷抬到医馆去,剩下人跟上!”

江月儿眼里只剩下了河里那片沉浮不定的蓝色布衫,杜衍挣扎着,被河流的力量推动着,向河道中间飘去,眼看将要不知将他带往何处。

好痛,好冷……杜衍奋力挣扎着:他就要死了吗?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死!他不想死!

“弟弟!”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了他的手!

是……是,小胖妞?

杜衍努力睁大眼,视线被小胖妞那张哭成了花猫的胖脸占据。

傻瓜,也不怕被他拽下来……他轻轻地扬了下唇角。

………………

三天后

杜氏送走探病的客人,返身上了楼。

楼上,一大一小两个病号相对而卧。

江月儿站在床头,背着小手给她爹背诗听:“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牧童,牧童——”

“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衍一口说出了答案。

江栋瞪他:“我检查你姐姐的功课,你别插嘴!”

杜氏站在窗边,便看见,江栋一调开眼神,杜衍挑挑眉,对江月儿作出了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态。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都学会串通作弊了?”杜氏嘀咕着进了门。

江栋就问她:“来的是什么人?”

“衙门里的刘捕头。”杜氏看一眼杜衍,道:“他来说说那个案子的进展。那个要杀衍儿的丁二,因他身上担着些其他干系,两人虽然合伙做这没下稍的生意,但从不在一处行卧,那丁大瞒得紧,要不是他自己跳出来,县衙还不知道这两伙人竟是一路。因此,丁大被抓没几天他就知道了。后来,他从街坊嘴里打听到丁大被抓完全是衍儿的关系,一心想着要为他哥报仇,端午节那时候就盯上了他。”

“那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光天化日的,也不怕事没干成,反而把自己搭上去了。”江栋哼了一声。

杜氏道:“他原也谨慎,这不是看前些日子咱们把孩子看得紧,他没找着机会下手吗?因为最近我们县风声紧,他的同伴催着他赶紧走,原本他想再拐两个就走的,谁知你们就不巧撞上去了。”

“那他也不怕被县老爷抓住吗?”江月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句嘴。

杜氏竟没斥她乱插话,接着道:“他怕什么?陈大人这回都审出来了,这人在家乡犯了好几桩命案,活到现在已经赚了。再杀个把人根本不在话下。”

再,再杀人?!江月儿吓得一哆嗦,不敢说话了。

杜氏趁机吓唬她:“所以,阿娘平日不许你们随便出门,不许你们跟生人说话,那都是有道理的。看你以后还敢不听阿娘的话!”

江月儿想起那天看见弟弟被人扔进水里的那一幕,直着眼睛,脸彻底白了。

江栋赶忙将女儿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安慰,埋怨道:“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杜氏也有些后悔自己说过了,赶忙展开手掌,道:“陈大人还托刘捕头给我带了这个东西。他说这是那个丁二交代的,他们掳来衍儿的时候,从他身上搜到的。”顿了顿,又道:“难怪丁大说不出衍儿的来路,原来孩子根本不是他拐来的。”

这东西指肚长短,是一枝白润通透的小玉笔。

江栋托起这枝玉笔,却一皱眉:“怎么这块地方花了?”

杜氏一错牙,恨恨道:“这丁二倒有些见识。他见这枝小笔上有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猜测这地方必是什么徵记,他怕有人见到这东西认出来,便想着把这徵记磨了再出手。”

江栋叹气,把笔递给对面伸着脖子急得恨不得跳起来抢的杜衍,道:“你多看看,看还有什么能不能想起来的。”

杜衍捧了笔,向江栋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个缺了一点的“雇”字跃入眼帘。

雇?

可她月丫儿也不赖呀!江月儿打会说话起,没有哪一日不同阿爹阿娘缠磨几回的,很是学了几手还价的本事呢。

她转转眼珠,道:“我不叫你白帮我。你给我做针线,我叫严伯伯教你把式,怎么样?”

杜衍这才看她一眼:小胖妞看来也不是没有一点心眼的啊,竟知道他现在最想学武,比想学字更想的那种,还来跟他谈条件了。可惜严家的武师是严老爷重金请给儿子,帮儿子打熬筋骨的,严家真正的武艺均由严老爷关门亲授,不会外传。他一个江家女儿的搭伴,凭什么人家白教给他?

杜衍是忘记了过去,但他原就是个闻一知三的聪明孩子。不用问,他便知道,照常理来说,严老爷不会答应江月儿。

可什么事都怕有个万一。

严老爷的确很喜欢江月儿,若她去说情的话,说不定他真能再蹭到一招半式。

不过,杜衍可不是那样容易受诱|惑的男娃,他还很铁石心肠地只说了一个字:“不。”

出乎杜衍预料的是,小胖妞并没像平常一样对他死缠活缠。她垂下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向吵得像随身带了十个小喇叭的小话唠突然不作声了,还叫人怪不习惯的。

罢了,没他看着,这小胖妞定是又会偷偷自个儿玩,万一她没做完,阿婶再打她手板子,又哭了可烦呢。

杜衍这样一想,眼睛便忍不住瞟了过去。

江月儿竟真的在韧针,看上去还挺认真。可她不晓得怎么做的,那根白麻线早就在布头上缠成了一团,她正弃了线,用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头解线呢。

可就她那两根胡萝卜似的手指头怎么对付得了绞缠在一起的线团?江月儿解得专心致至加满头大汗,那个线团反而越缠越乱。

杜衍在一边看着,汗都快跟着流了下来,他忍不住从她手里拿过东西:“你怎么自己做了?”

他本意是问她,要是不会做的话,怎么不问问他。偏江月儿理解错了,瞪他:“我不做,你替我挨阿娘手板子?”

杜衍抿了下嘴,现出颊边一粒米珠大小的酒窝:能屈能伸,想得怪明白嘛。

又问她:“那你不怪我?”

江月儿便狡猾地笑了,她往榻上一倒,哼哼道:“反正我明儿个要生病了,去不了严家啦。”

杜衍随口道:“明个儿过节,你本来就不用去严家。”

江月儿:“……”弟弟有时候也怪讨厌的!

她气呼呼道:“那我后儿个也病了,你也练不成大鹏展翅啦!”

杜衍这才回过味来:就说嘛,这小胖妞是那么容易就范的吗?她这是“我不好,你也别想好”,要跟他同归于尽哪!

搁在平时,她这话杜衍听听也就罢了,小胖妞装病定是没那样容易过关,可阿婶最讨厌她去严家,说不定她撒撒赖,阿婶真能拦着她,不叫她去。

杜衍望着那团快理顺的线团:突然好想再把它们打个死结……

看来,不好生跟她谈一回,这事儿不那么容易过去。

杜衍叹了口气:“这些活又不是我叫你做的。你就不怕,你不做,阿婶再罚你吗?”

江月儿哼道:“反正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生病了!”

这是不打算跟他讲理了。

杜衍他……杜衍他还真不能不正视这个威胁!

他只好道:“要我给你做,不是不行。”江月儿“蹭”地弹起来,听她弟慢吞吞道:“可若是阿婶考你,发现你交给她的,和你自个儿做的不一样,怎么办?”

她娘还真有可能考她!

江月儿不得不道:“我又不是不学了,今天我手戳痛了,你就帮我做一下嘛。”

杜衍又叹了口气:“好吧。我只帮你这一回,你不许跟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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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弟弟不在身边,便立时显出了她与一般孩子的不同。

她一把按住要跳起来制止严家兄弟的孟柱子,还捂住了他的嘴。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江月儿才放开他,听孟柱子不解地问道:“月妹妹,你干嘛不让我拦住他们?衍哥儿多爱干净的人哪,万一叫他们推——”

江月儿紧抿着唇,严家兄弟那几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严小二根本不知道杜衍屁股上有没有长胎记!他骗了她!

孟柱子望着江月儿的神色,不觉住了嘴:“月妹妹,你怎么了?”

怎么了?!

严小二那大笨蛋不止骗了她,还把事情说给了严大郎听!就该知道他一点也靠不住!

此时的她,还没想到杜衍在其中的作用。

因为,光是发现这个,就足够让她愤怒了。

敢情她这么多天都叫阿敬管着,给他斟茶倒水,铺纸磨墨,全是白做的!

江月儿眼睛直勾勾盯着站在岸边的杜衍:所以,阿敬明明知道严小二没看到他的胎记,还拿着她这点短那样欺负她!

江月儿咬着唇,直到看见站在岸边的杜衍“扑嗵”一声掉进池子里,她眼睛里一直转个不停的泪珠也砸了下来。

太气人!太气人了!

孟柱子跳了起来:“不好,衍哥儿真叫他们推下去了!快来人哪!衍哥儿落水了!”

孟柱子大叫着就要跑过去,衣角被轻轻拽住,江月儿使劲一抹眼泪:“孟大哥,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一炷香后,孟家

“在尾巴骨下面,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是个红色的。”孟柱子先出了房门,与江月儿小声道。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

杜衍穿着孟柱子的衣裳,有点不自在:“我们先回去吧。”孟柱子比他高比他壮,他套着这身肥大的麻布短衫,很是难为情的样子。

孟柱子瞅瞅江月儿,即便是像他这样的老实人也觉出了不对,把留他们用饭的话咽了下去。

严家那两个也不大高兴:白忙活这一场,连根毛都没看到!还被杜燕子在荷塘里下阴手踹了两脚,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杜衍一说要走,严二郎立刻嚷嚷道:“大哥,我们也快点回去吧,采莲子一点也不好玩。”还问江月儿:“你说是吧?月妹妹?”

阿青张手护着两个孩子,对这两个害自家小郎跌下池塘的坏孩子没有一点好感:“月姐儿别跟他们说话!来,阿青抱你走。”

江月儿却牢牢抱着自己的小瓷缸,低着头,一语不发。

几个孩子都以为她在生气,严二郎吐吐舌头,怕江月儿找他算帐,喊一声“月妹妹,我明儿个去找你玩。”拽着他哥赶紧跑了。

阿青便一手拉着个孩子,絮絮叨叨地领着他们到河边等渡船:“等下回去了,我可得好好跟娘子说说,看看严家的两个坏小子,把咱们的衍小郎害多惨哪!月姐儿,你这回可不许拦着我。月姐儿,月姐儿?”

阿青叫她两声没见回答,担忧地摸摸她的头脸,赶忙拿一张荷叶遮住她:“嗨呀,太阳这么辣,把咱们的月姐儿都晒蔫了。”

小胖妞半天没作声,杜衍终于觉出了不对,低头一看,她眼眶红红,竟还是个要哭不哭的模样。

杜衍以为她还在为自己担心,心道,小胖妞人虽笨了些,着实是个心善的好姑娘,不好叫她太担心。一时感动,去拉她的手,柔声道:“别怕啦,我没事的,不信你摸摸,我没受伤。”

谁知那只软软的小手使劲一推,一下差点把他推下河去!

杜衍踉跄两下站稳,怒瞪她:“你要干嘛?!”

她要干嘛?她要干嘛她还不知道呢!

江月儿本来已经完全接受杜衍跟顾敬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可冷不丁地,今天孟柱子告诉她的事推翻了她这些天的新认知,她,她……彻底乱了。

孟柱子跟严小二可不同,他从来有一说一,是个再实诚信靠不过的男孩。而且,江月儿虽然记不得梦里有没有亲眼见过顾敬远身上的胎记,但她就是知道,顾敬远屁股上有个胎记,小时候是青的,长大才后会变红。

这同孟柱子的说法不谋而合!

所以,杜衍就是顾敬远!

杜衍就是顾敬远……

江月儿无助地抱住头:一个月前,她是怎么告诉自己的?

她真想过的,如果杜衍真的是顾敬远,她一定把这件事告诉爹娘,把他赶得离她家远远远远的,叫他再也不能回来祸害自己家!

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江月儿发现,她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无法出口。

把他赶出去?万一再叫他遇到洪四娘这样的人,可怎么办?

那留着他?万一——

微凉的小手突然搭上她的额头:“不烫啊,姐姐你头疼得很吗?还是哪不舒服了?”

江月儿终于哇哇哭了起来。

阿青慌手慌脚地抱住她:“怎么了?月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年轻女子汗津津的胸脯闷得江月儿想吐,她挣扎着想脱开身,却叫阿青越抱越紧:“月姐儿你别乱动,马上到家了。”

不是——

“阿青姐,你把姐姐抱太紧,她肯定闷着了。你快让开,让我来。”

阿青茫然地“哦”了一声,江月儿闭着眼睛,感觉身上一松,脸上突然落下几滴水来。

她不由睁开眼睛,头顶上,眉眼清俊的男娃举着一片大荷叶,正撩着荷叶里的水滴朝她洒水。看她睁眼,欣然一笑:“看吧!我说有用的。”

那笑容这样生动真切,即使像江月儿这样懵懂的小姑娘也不能否认,这笑容里的关切之意。

江月儿恨恨抢过头顶的荷叶,烦得将剩下的水全扣到了自己脑袋上!

阿敬这个坏蛋,坏起来恨得人牙根直痒痒,好起来又好得叫人无处不熨帖。

他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叫她要怎么办嘛!

后来还是楼管家回房,说了声“老井的船等在门外”,才使这场谈话结束。

回味着这场谈话,杜衍忍不住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楼大人虽是武官,竟也看过不少书。而且他又是自北关而来,只这一路风物,就有许多可说之处。总之,与他交谈这一回,自己见识也是长进不少。

“你很喜欢楼叔?”走在前面的江月儿突然停下来转向他。

杜衍又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你在跟我说话?!”

江月儿绷着小脸,只是重复了一遍:“你跟我说,是不是?”

杜衍说实话,他有点受宠若惊了:“他是个好人。”

江月儿点点头:“那你喜欢跟他在一起了?”她一边问,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

那种久违的怪异感再次涌上了心头,杜衍不答反问:“我喜不喜欢和楼叔在一起,为什么你这么在乎?”

江月儿竟有些忐忑,想想这些事早晚他也该知道,定了定心,问道:“你觉得你做楼叔的儿子怎么样?”

杜衍脸刷地沉了下来,声音奇寒如冰:“你想赶我走?”

江月儿真心觉得这主意不错,她先时忍了这样久没告诉阿爹阿娘,除了怕再被关起来之外,还怕万一她说出来后,他没有了去处,会再次落到先前那样的境地,才别扭为难了这么久。

说到底,她只是怕杜衍会害到他们家,对他本人,她非但没有那么大的意见,反而,当她做出那个决定后,心里其实还难过了好些天。

顾大坏蛋……呃,阿敬他性子又好,又肯帮她做针线,还肯陪她玩,她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对她那样耐心的男娃,她怎么可能舍得撵他走?

江月儿赶忙道:“不是,我不是想赶你走。”

“那你想干嘛?”杜衍一双黑眼紧紧盯着他,里面像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黑浪。

“我,我——”江月儿为难极了:她答应过阿爹阿娘,不能说的!

杜衍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严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