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主公,锦绣之路(二)

稽婴心不知为何虚了一下,他干笑一声:“我不就难得遇上一个正合心意之人嘛……”

“交友可,但交心……你确定你能拿捏得住此人?”赢稷问。

稽婴垂下眼睫,半晌,他苦笑一声:“倒是遇上个妖孽了,我分明长她数多岁,但却看不穿、拿不准亦摸不透她所想。”

赢稷定定地看着他。

“稽婴,莫再对她用心了,否则……你会伤心的。”

说完,赢稷便走了。

而留在原地的稽婴则兀自愣神。

——

陈白起在离开大梁时,特意单独去见了相伯先生一面。

此时躺在榻上的相伯先生面容憔悴苍白,他掩嘴时不时轻咳,在外时他强撑着不令人看出他已如强弩之弓,但一入帐营后便咳嗽不止。

“先生。”

陈白起扶起他,他此刻目光浑浊,帐内昏暗的光线令他辨不清人影。

“咳咳咳咳……”

“来,喝下这个。”陈白起拿出一个玻璃瓶,拔出塞头,就着他嘴边喂进他喉中。

相伯先生相推阻,但却因气力不继,而无力为之。

等将那腥甜之物尽数咽尽后,他方恢复了些许精力,而先前翻涌喉管中的咳嗽也被压制住了。

陈白起看着他眉宇间的皱褶逐渐被抚平,恢复了宁静时,方道:“先生的二十五岁生辰,只怕焕仙是无法到场庆贺了,便在这里提前祝你……长命百岁。”

相伯先生睁着朦胧疲倦的目光,扫过她,张了张嘴:“过与不过都这样了……其实不如说,某并不期待,每一年某最恨的一日便是生辰……”

“刚才……那是什么?”

陈白起见他额上沁了一层密汗,便拿了块帕子替他擦擦:“是生辰贺礼。”

相伯先生闭上眼睛,声若细蚊:“何物?”

何物啊?

是寿人的血与中型生命药剂,再加上她的麒麟心头血与其它珍贵药材提炼而成的复方药剂。

这是她目前测试最稳定、最能拖延他身体衰败的一方药剂了。

“我虽并不知道它能令先生撑多久,但至少……等到事情有了转机紧。”

相伯先生不用猜也知这瓶东西绝对来之不易。

黑暗中,他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但她声音十分柔和而随意,像对待一个珍惜之人那般。

“陈焕仙,你何故对某如此尽心尽力?”

陈白起一愣,这话还真不好答,她只能插科打诨道:“自然是因为先生长得太好看了,倘若这世上失去了你,便相当于失去了一件供人颀赏的美好稀世珍宝,正所谓爱宝之心人人皆有啊。”

知道她在开玩笑,但相伯先生还是被逗笑了。

“别惹我笑,胸闷……”他抱怨道。

“咳咳……”

“好好,先生莫笑了,不然一会儿又得咳嗽了,先生只要记着,你的命除了你,还有我在努力呢,你不是一个人。”一片漆黑之中,陈白起温暖的手握上了相伯先生冰冷玉骨般的手背握着。

“下次若难受了,别再一个人在黑暗中待着,小心下次我该找不着你了。”

回齐的行程因孟尝君急切,因此时间上较为匆忙,但陈白起依旧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翌日,东方浮现出鱼鳞片般瑰丽的朝霞,齐国队伍便入宫向魏王辞行,准备启程返齐。

一番交谈宣暄之后,孟尝君便由大监送出了中殿,但长阶上见公子紫皇站于庭院阶廊内似等候多时。

他闻声而转身,横欗垂花摇曳,一身披霞戴光,俊朗如玄日的眉眼在望过来时,似清晨开窗时的一股清新雨露泥土空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孟尝君。”

言未先传便笑颜先展。

“公子紫皇?”

孟尝君长袍及地拾梯而下,走上前,其身后的一众亦随之过去。

公子紫皇朝孟尝君先行礼,孟尝君回礼。

他于阳光下被折射出浅褐色眸子精神满满,含笑看了一眼孟尝君身后的陈白起,道:“得知孟尝君今日便要启程返齐,紫皇自问还来不及行地主之宜,便又要替孟尝君送行了。”

孟尝君道:“正事要紧,玩何时都可,但这大事却需紧慎以待了,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他颦眉严肃,一副长辈的口吻。

其实按辈份来论,孟尝君的确也算是公子紫皇的叔父辈了,虽然两人的年龄相差不过几岁罢了。

“那紫皇便在此祝孟尝君马到功成,到时候紫皇定会携礼前往祝贺。”公子紫皇笑有深意地道。

孟尝君闻言开怀一笑:“好,尽管来,美酒美食美人,任你挑任你享。”

紫皇闻言,赧然摆摆手:“紫皇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只欲寻一知己好友相伴,于竹林河畔,山涧林道,畅谈游玩便可尽兴,据闻齐国樾麓书院的风景乃齐盛之绝,紫皇倒是神游已久。”

说到这,紫皇看向孟尝君身后之人,道:“紫皇有话想与孟尝君的门客陈焕仙讲,不知孟尝君可允片刻?”

孟尝君早在听到公子紫皇提到“樾麓书院”时便心有所感,到公子紫皇抛砖引玉讲出目的时,他“哦”了一下,目光在公子紫皇面目上看了一眼,便睨向身后的陈白起,嘴畔含笑,却无甚热度。

“看来紫皇来此是别的目的啊。”

公子紫皇见孟尝君神色不太对劲,怕他多想,便道:“先前接风小宴一事,多得助于陈郎君众人方能脱险,紫皇只是想当面致谢,望孟尝君成全。”

孟尝君听了这话,这才收回先前带蛰的神色,他恢复慵懒邪靡的模样,偏过头:“你呢?”

陈白起端起礼貌的微笑:“请主公容焕仙稍慢片刻。”

这是答应了。

孟尝君用手指转了转指间的玛瑙戒,转眸暗紫,颔首,便率众而离。

留下的陈白起与公子紫皇先相视一笑,然后并肩走至石屿溪流旁,一棵垂涤的紫藤树下,此处僻静幽美,风和怡人。

“公子可是有事与焕仙讲?”陈白起拨开一条垂落头上的紫藤,偏头问。

公子紫皇眼睛晶亮,他笑凝着她,道:“我想感谢之前接风小宴你替我等解蠱为其一,另外……我的确也有要事相求。”

陈白起含笑回视,不轻不重问道:“可说来一听。”

公子紫皇摸了摸鼻子,拿不准她这态度,看着软绵可人,但若用力亦可反弹吧。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道:“这个药,你先前赠于我的这个药,不知可否告知我其秘方?无论多少价格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陈白起低眼看去,认出是她赠给他的那一瓶“金疮药”。

她取过他手中的药瓶,拔开塞子,见瓶中药膏只剩三分之一,便知他定是取了部分拿去分予药院研究分析,或许凭现在的医疗条件,分析根本没有结果,也或者是制成的效果不稳定,方他才来找她要配方。

陈白起抿唇,为难道:“这个药的秘法乃是焕仙祖传下来的,祖宗上传下来给后人的东西若随便赠示与人,倒是对先辈大大的不敬了。”

公子紫皇被她拒绝,面上难掩失望。

他深吸一口气,饱水一般的葡萄眼眸流露出恳求:“可是这个药……于我与魏国的将士们都十分重要,有了它,至少在战场之上,能够受伤活下来的人便会大大的增加。眼看着将要迎来一场难以估算伤亡的大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争要历时多久方能结束,但至少在行军作战前将一切能准备的准备充足,便是对所有浴血奋战在战场士卒负责,哪怕留不住手脚,但至少能留住一条命回故里见上亲人一面亦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