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主公,夜游黄泉之境(一)

“莫、莫成?”

只见树荫下,戴着一顶斗笠皂纱的莫成抱剑而出,端是静霭如山,但触之仍觉高昂难攀,峰势险峻。

“陈焕仙,你倒是厉害啊。”他啧啧而叹,然后上下打量她一番:“本以为你代替墨家人入秦为质,必定过得水深火热,如今看来不仅出入自由,去哪里还有一国之相护送,着实不简单啊。”

陈白起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但心下却诧异,莫成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一路跟踪了她多久,有没有进过百花谷中?

她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讥嘲冷讽,而是神色平和道:“莫大人,焕仙……”

“说吧,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莫成用剑尖撩开一截帷纱,那妖异的一双碧眸于林中的阴影翳翳下有着某种狼的野性之芒。

仿佛在说,来吧,看你还有什么鬼把戏拿来糊弄我。

陈白起一噎,想到他那一身神秘莫测的武功,沉默了一瞬,便识相地摇头。

不,没有了,我怕你咬我。

陈白起刚停下来,便见莫成跟个鬼影似的已一步跨至她的面前。

她视线一滞,被遮挡了个完全,足见相比莫成雄伟的身影相比她的纤弱,充满了十足的侵略性。

只见莫成低下头,风吹起他那薄若翼的皂纱飘逸轻荡,他道:“你啊这张嘴最会狡辩了,我可是一直都在看着你啊……倘若任着你继续说啊,我或许都会被你给迷惑了,所以……”他倏地点了她的哑穴,一把将人扛于肩头上。

他忽地豪爽大笑:“你也就别再多费口舌了,先与我去个地方吧。”

喂,去哪里啊?

有话好好讲,她有腿,能自己走……陈白起张嘴无声。

——

而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莫成将陈白起带到了一块坟地上。

莫成带她来的这个地方是个平原地形,附近皆没有高山,只有葱郁似人高般的杂草,越过一片杂草,后面便是一大片坟包地,夜晚这片坟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莫成将陈白起找了一块没异物的地方放下,她一落地,便离莫成几步,然后下意识打量起四周。

首先被吸引住目光的则是那一片上百万千的坟包地,这些隆起的坟包有大有小,有高有低,银白的月辉洒落下,还能隐约看到坟包上长着许多暗红色的花朵,这些花迎风招展,远远看去便像一条红色的花毯远远铺阵而去。

这些妖异而茂盛的花朵陈白起以往前所未见,但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对劲,于是她好奇地迈前几步,但这时她的动作仿佛惊动了花群一般,所有的花都开始颤抖着花瓣,然后,惊起了成片的红色花瓣,那条长长的“花毯”竟活了。

陈白起顿时眼神一凝。

不对,不是花,她方才看到的是一群妖异猩红的蝴蝶。

相伯先生拿一根手指竖于唇心,朝她摇头:“嘘,此事尚未公开确凿,不宜敞门而议。”见他不愿与自己谈论朝政之事,陈白起也无法,她深知他的想法便是赢稷的想法,两者戚戚相关,自不会过多地将朝政内容通露给她一介齐国外人知晓。

她唯道:“先生,六国盟会事关重大,希望你慎而择之,焕仙听闻,你曾学姜太公钓鱼,于楚国平陵县圣阳湖中静候一位贤德合意主公数年载,一个地方待久了,莫非半分感情都没有?”

相伯先生一听到“平陵县”与“圣阳湖”这几个字便拿眼看着她,他眼神很奇怪,眼神暗暗灭灭,似一支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的烛火。

“平陵县啊……”

他笑嗌一声,语气有着惋叹之感。

他移开视线:“楚国倒是没什么值得令人产生感情的地方,但有一个人却令某如今想来,亦久不能忘怀,只惜红颜薄命……”

陈白起见他面上流露出一丝感伤的情绪,或许有些自恋,她却认为他讲的那个“红颜薄命”者正是自己。

的确算得上的红颜薄命,都没活过十八岁成年。

“见先生如此感慨,不知那人可是先生的知已好友?”陈白起偏过头,捏柔了声音问道,似怕打扰了他回忆往夕的美好场景。

“知己好友?”相伯先生细细捻磨着这四个字,想了想,嘴角终是含着一抹怀念的微笑道:“也算罢,虽相识时日甚短,但相识即便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呢?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却对面相逢不相识。”

“那她可是楚国人?”

“然。”

“那她如今在何处?”

相伯先生看着陈白起,她方才问得紧,而他答得自然,但此刻却忽然顿住。

陈白起面色如常,微笑以待,而相伯先生却有所察觉:“你欲何意?”

陈白起取过一个杯子,倒上水,然后拿出手指蘸水,在案几上随意划了几个范围:“楚国,乃是你知已之故乡,她生长在此成长在此,相信她的家人、同伴、好友,甚至于一生的至高信仰都在那里,倘若楚国就此被六国联合灭亡,她将何去何从?”

相伯先生闻言,眸光一震,视线在她那纤白的手指上凝固。

“她早已死……”

陈白起本欲想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能够影响他多深,但此刻却莫名有些意兴阑珊了,那句乘胜追击的一句“不知当六国铁骑挞伐侵占于楚地之上,她那埋藏于楚地之下的身躯与魂魄可会安详入黄泉?”便咽于喉中。

她虽为达目的兴许施展手段,但到底不愿拿这话当剑伤到真心待她之人。

她收回视线:“……如此,倒是遗憾,恕焕仙一时口不择言。”

相伯先生闻言却静坐不动,久久不言一语,沉吟间,只见先前那欢快鲜活的眼眉间渐渐有了倦怠之色。

“先生,天色不早了,焕仙便先行告辞。”陈白起起身,她站定后,便朝着相伯先生一揖。

“先生身负诅咒一事拖沓不得,至多三个月紫金回府丹便会保不住先生日渐败坏的身躯,望先生对此事重视之。”

相伯先生此番方抬头,他仰头刚好缕缕阳光从旁射入他眼眸,内里似密集灌注了光,他看着少年如白杨般清俊而正直的面容,轻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