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主公 同归于尽(七)

那句“这便是……你准备接受的结果吗?”不止是对陈焕仙说的,也是对上方的楚沧月所说的。

后卿笑望着他。

他想要的,不只是简单地毁了他的人,也包括他的全部意志与希望。

他布下这样一个大局,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好而真实的希望,将他已经被毁掉的全部感情唤醒,然后再让他从高处狠狠地摔落在地面,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失去的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既如此疯狂地想要得到寿人,他便彻底地毁了寿人一族!

他早便知道,若非让这寿人心甘情愿付出,没救不了已死之人,他更知道,寿人只能救魂未离体之人。

他当初得不到的,他楚沧月得到却没守护好,难不成他还认为,上苍会再给他一次弥补填满的机会?

后卿微微敛垂下睫羽,笑得温柔。

他楚沧月只怕还没有这样无上的幸运!

陈白起怔直地站在那里。

难怪他并不急着对上楚沧月,他一开始便打算当着楚沧月的面将寿人一尽屠尽,将他的希望一手碾碎。

只是她不知,这后卿到底与这楚沧月有何深仇大怨,这些手段分明都带着一种私怨的情绪才能做到这样极致。

一阵风吹过她的衣摆,她与后卿同色系相近的衣袍起伏着,若云若浪,而那银叶琼枝也若隐若现。

“焕仙……”

百里沛南明显做出了决定了,他那万般情绪的一声呼喊却被陈白起伸手止下了。

“山长,还没到最后,便谁也就不知结果如何。”

“他要杀你们,难不成我们便等着?”

“山长曾教导过焕仙,焕仙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当初焕仙尚不因困顿移初志,如今又岂肯为夤缘改寸丹?(我不会因为道路坎坷而改变原来的志向,怎么肯攀附权贵来改变我赤诚之心呢?)”

“今日便让山长陪焕仙在此拼上一拼吧,左右不过一个死字,焕仙自认还输得起。”

她一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话令沛南的全部劝说一下便哽在喉中,他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波涛汹涌起伏,一个字也再吐不出了。

他喃喃道:“左右不过一个死……”

莫荆在旁亦念着:“呵,的确,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那我(我)便陪着你!”百里沛南与莫荆同时道。

说完,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那释然与通旷的模样,都笑了。

那些剑客本在面对这些精兵勇将之时,哪怕也曾见过一些大场面不畏死,却仍旧感到心悸与紧张,但见到这样一名瘦弱得可怜的少年相比他们,哪怕面对“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他仍旧“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的姿态面对,便亦握紧手中剑,虎魄一生,齐声喊道:“我等亦愿陪同陈郎君。”

寿人们挣扎着爬起,他们也不知是受了陈白起的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所感染,还是已看清这前有虎后有狼退无可退,只有硬着头皮朝这地狱阎罗殿上闯上一闯了,便亦跟着嘶喊着:“寿人们亦愿陪同。”

寿人中的小宝认出了“陈焕仙”,认出了那个当初在营地中的大哥哥,他眼中噙着泪花也随着大人一块儿喊道:“阿宝不怕,阿宝会陪着哥哥的。”

陈白起没有回头,听着后方那些纷杂却如此相同的声音,嘴角嗌出了一朵绝美的笑容。

“那好!且看这一局,我们究竟掰不掰得回来吧!”

陈白起从腰间缓缓摸出一长形铁器,这时一阵阴寒渗骨的妖风便平地乍起,它像一头猛兽从地底蹿出,便这样毫无顾及、肆意又猖獗地盘旋在了陈白起身周,那凛冽的风气卷起她墨黑色的发、吹起她的衣。

众人惊异地瞪大眼,因突变的气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冰冷的寒刃刮面的痛意,都不自觉朝后退去。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风?”

“喂,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好像突然一下便冷了许多……”

“等等!你们快瞧,快瞧!那人手上好像握着个什么奇怪的兵器。”

只见陈焕仙在风中巍然而立,她方才取出的一物,其实是一条四棱形铁鞭,这条铁鞭看着便像是一件旧物,上面覆着一层像是血迹凝固变黑一样的物质,既粗砺又妖异,只是在她手握上时,那破损的边角似渡了一层昏朦的红光,只是那光很淡,若非离得近的人只怕也看不见,只觉得这条铁鞭整体猩红了起来。

她的衣与发被吹得漂浮在空气中,贴身的衣物紧紧裹着她的躯体,线条毕露,却更令人觉她此刻在风中伫立的模样单薄得可怜。

她、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手中所握之物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惊觉到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不同寻常的邪恶之意,更能感受到来自那少年周身的危险气息。

{}无弹窗看到陈焕仙因他而失神,哪怕极短一瞬,后卿的心情忽有了变好的迹象。

于是,他难得没有顾虑得失利重,凭心而言道:“只要你愿来本相的身边,只要我后卿在一日,这天下便无人敢为难于你。”

周边人听到后卿的话,顿时禁不住受刺激地哗然一片。

“这、这赵国相、相国竟如此厚待他?!”

“此人如此幸运能入得相国之青眼,真是羡煞旁人矣。”

“瞧着不过一普通士子,也不知哪来的能耐啊。”

“我瞧着怕不是一般人吧,一般人能够随便一挥手……咻地一下变出十个奇怪的人在身边?”

“咦……这么说着,倒却是。”

周遭细细碎碎的风言风语愈滚愈烈,大多数是孟尝君那边的人嘴碎,而后卿底下的兵倒严峻许多。

他等全都拿陈白起跟个稀奇玩意儿打量着,都好奇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引得这眼高于顶的鬼谷后卿另眼相待,不惜抛出这样的条件以邀。

别说其它人,拿楚沧月与他身边的男子来说,这两人都与后卿曾交过手,深知此人乃笑面虎,面似佛陀,心犹如恶鬼,如此真诚耿直的话倒不像他了。

因此都意外古怪地看向他,不知他在耍什么花招。

而莫荆与百里沛南却是纷纷阴沉着一张脸,眼见空气中寿人用血祭出的毒雾越来越飘散,很快便也阻止不了赵齐兵团进攻,因此他们既没有出声阻止陈焕仙的选择,也不曾喝退后卿的劝诱。

想来,他们并不想陈焕仙受到牵扯,年纪轻轻便随他们一道离开这繁华人世。

眼看着后卿这一句比一句承诺的事情更令人难以拒绝,百里沛南怔然地看向陈白起白得发凉的侧脸,心道,若她选择了后卿,他想他并不会说些什么。

她若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也会同样颀喜的。

而鬼谷后卿的承诺,谁也不敢质疑会是假的。

婆娑微张着惊讶的嘴看向自己的先生,在意识到自家先生真的“看中”了那“大骗子”陈焕仙时,脸上气怨交加,而娅在孟尝君活着回来时便得令放开了冯谖,只站在外围注着他们提防他们起小动作。

也是在听到后卿对陈焕仙所说的话后,脸上的血色一下便褪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先生。

只觉一时嫉妒得头涨脑昏,眼眶都酸痛得泛红了。

先生竟愿意给她这样一个不曾出士的弟子这样的优待与看重。

这是在谁身上都从未有过的事情!

娅将目光射向陈焕仙。

她……她陈焕仙,何、德、何、能!

娅几乎快咬碎了一排银牙,狠狠地瞪向场中那抹广袖柳秀而立的少年。

蓦地,她瞳仁收紧了一瞬。

她忽然像魔障了一般,使劲甩了甩脑袋,定了定神。

不会的,她方才自是看错了。

她好笑一哧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此人与那曾毁了先生一局布棋的陈氏阿娇相似。

他不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呢。

而早被自家门客食客与军甲保卫在其中的孟尝君也灼灼地看向场中的“陈焕仙”。

他心道,后卿倒是跟他有着相同的眼光,只是目前看来,他比自已更为执着,连护他一生的承诺都敢随意许下。

他也想知道,在这样大的利诱下,陈焕仙究竟会怎样选择。

不过他想,这还需要选择吗?

一边是泼天富贵的前途与自己的性命,一边却是悬崖峭壁,她还需要多考虑?

以心度心,心中早已料定“陈焕仙”会跟后卿走的孟尝君,不自不觉眼中对她的热逐渐变凉。

方才她救他的事,多少还是影响了他。

倘若她若真随了后卿,那他想要将她再要回来,恐怕便绝非一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