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收她入门,育她养她教她,待她好,绝非随便说说的。
他这话也在告诉她,他相信她,相信她这样做绝非没有理由的。
而莫荆则望着已经奔入赵军当中的孟尝君冷哼一声,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陈焕仙”,眯起眼睛似思索着什么,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而这时,后卿却挥退了众军,身站百人前,看着跪地发颤的“陈焕仙”,又笑睨了一眼奔至他军这厢的孟尝君,风轻云淡地出声了:“陈焕仙,你既然已选择了我等,何以还不过来?”
他的话就像一种宣战指令,赵军的戟兵一下执戈划成一片刀海,冷指着他们这方,意势威胁成风。
陈白起听到兵刃起势的声响,又朝百里沛南一拜后,方慢吞吞地撑膝起身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宛然转身,面对众人时,面上倒没有别人以为流下的感动泪水,反倒是一片干干净净,唯有眼眶稍有微红。
她看着已平安被赵军护下的孟尝君,他此时已与齐军众人汇合在一块儿,只是一时无法脱离后卿军锢而滞留在原地之时,细眉软唇,轻轻地抿开了一朵笑。
而孟尝君刚安抚好跪地喜泣的冯谖等人后,恰巧回头,便将这一抹笑收入了眼底,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陈白起看着他,缓缓道:“我选择的,从来便不是谁,仅只是想要一个结果罢了。”
后卿敛了敛睫,看着她就这样看着别人与他对话眼中却并无他的模样,额上的血珠似殷红了几分,心思却不显,仍温声道:“什么结果?”
陈白起这才将视线移向他,只是那清润的目光已少了热度,只剩一片温凉:“今日你事事算尽算到,我偏生要说,终会让你一场空的。”
她缓缓起音,却在最后越落越重。
此话一出,后卿猛地凝眸盯着她,而他周围也一下便陷入一种噤声的死寂。
接近中午的光却越来越黯淡,就像被一头巨型怪物吞噬掉了,那些红衣黑甲的骑兵便退在后卿身后,后方那不知何时升起大纛旗上的“赵”字尚依稀可见。
而那些黑红色旗甲的前锋兵团本整肃的排列在“赵”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此番听了她的言论,啪地一声猛踏前一步,他们愤怒的望着陈白起,仿佛随时准备听令上前冲杀,将她剁成肉泥。
尔敢!
要说这百人齐齐萧杀的压力目光莫说是对上同样人数的群众亦会心寒打摆子,更别说是全部刀光剑影都扑砍到一人身上。
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得意与笃定,认定哪怕这文弱书生即使最后强硬装着不软腿逃跑,也绝对会在他们的威压下害怕地发抖跪地。
只是结果却是他们所有人都料错了。
那不过一人而已的“陈焕仙”并没有害怕,也没有因他们凶冷的目光打量与兵戈逼视而发抖。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抹闲逸而温吞的微笑,她双眸像二月疾风下惊不起涟漪的冰冻湖面,平静得可怕。
而场面在这一刻,也凝固安静得可怕。
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这本该发现在一支军队与另一支实力相对的军队身上的形容词,如今却奇迹地发生在一人,一军团身上。
这一人,一军团,用彼此的气场,胶着纠缠到了一块儿,如十级龙卷风山河摇摆穿街过巷,直刮刺得其它人心惊肉跳,莫名战悚。
{}无弹窗百里沛南自陈白起出手后,便自始至终都并未阻止,只像一抹孤魂一般空洞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陈白起的背僵硬地挺着,并没与他对视,或许,只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理直气壮”罢了。
而莫荆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从旁冲了上来,他一脸的怒不可遏,那蒲扇大掌直接擒拿而来,明显是准备重新再将陈白起身后的孟尝君给抓回。
陈白起颦了颦眉,忍着手痛难耐,先一步拂挡开了他的手。
她扭过头,朝着孟尝君疾声道:“走!莫要回头!”
孟尝君当初受了百里沛南的计,被下了药剂,歼了一众随军,此刻身体无力虚弱,自然一时拿这武艺高强的莫荆莫奈何。
他怔目看了一眼她受伤的那只手,此刻那血珠子又跟水似的成串滴落,那伤口翻起的肉都变得发白了,与她的脸一般色。
他又飞快地看向她的眼,他识人无数,自然看得清楚,她眼中此刻的急切与担忧不假掩饰,如此地真实,就像她宁愿自己受伤亦不愿让别人伤他一分。
孟尝君嘴角扯了扯,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荒诞且好笑,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与这“陈焕仙”有着如此过命的交情,令他这样这般不顾一切地来维护。
想起当初,他以高俸厚禄邀他来他的身边从事时,他不是那般不假辞色地抗拒吗?
那现在,他这般又在干什么?
“你——”
陈白起一回头,见他竟还傻傻这般站在那处不动,便咬住牙槽,气极一喝:“你非得让他将我这伤手掰断了方肯走吗?!”
什么仇什么怨啊!
孟尝君一惊神,才发现陈白起方为阻止莫荆来抓拿他,直接便用那一只伤手抓住了他来擒之手,而莫荆在挣扎间一动,陈白起死死攥住时那伤口便又随之裂开几分,流下不少的血来。
要说,若非莫荆虽怒急了陈焕仙这番“助纣为虐”的行为,但到底也因百里沛南而顾及了她几分,不曾下狠手,便只拿另一只手来试图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其强形扯开。
可这陈白起该是多执拗的一人,宁肯不要这手,也绝不放开莫荆。
孟尝君见两人如此纠缠,一时之间脑中虽疑虑重重,却也下意识退了一步。
“主公,走!”陈白起忍得额汗津津,痛喊一声。
孟尝君忽地震惊地睁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陈焕仙”。
方才“陈焕仙”急喊他一声主公时,他脑中如闪雷惊劈,恍然一瞬,他竟以为他听到了“陈蓉”的声音。
这两人面貌的相似之处,他早便知道,只是他一直是将两人看作两人,而非同一人而论处,然而方才那一瞬,他当真从“陈焕仙”身上看到了“陈蓉”的影子。
只是,他却又清醒地知道,这个人乃樾麓书院百里沛南门下弟子“陈焕仙”,并非那个来历神秘的舞姬“陈蓉”。
一男一女,清晰明了,如何能够混淆得了。
想起“陈蓉”,想到她自那夜失踪便一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孟尝君一下便清醒了,他深深地凝看了“陈焕仙”一眼,不再有迟疑,论袖敛颚便迅速奔向后方。
而莫荆则恨极恼怒地瞪向陈白起,破口骂道:“孽子,你竟唤此等人为主公,你何时投效于田文?!”
陈白起方才情急,一时喊惯了他这称呼,方喊出口时便自知有错,此番遭受莫荆诘问,却只能当成耳边风,并不与其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