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否认,或许是觉得一切都即将到达尾声,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了。
他好像并不曾与蔡、赵两国有过什么特殊联系,更不曾在言语中透露出这一点,在这种繁乱又复杂的环境之中,她一直受着他的监控,那她是怎么找出蛛丝马迹的,着实令人感到好奇。
陈白起深深地看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她静默了一会儿,垂落双睫,神态静谧而美好,如夜水中清泠的紫衣睡莲。
“先生可愿告知,这北外巷子内居住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后卿目光在她的面目上停顿着,那像黑染一般的眸子浅淡缱纭,与她先前一般,但笑不语。
他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婆娑遭到陈焕仙摄魂后,问他的话。
婆娑道:先生或许不知,先生常年修习阵术与领悟天道地玄之术,通身气派可通鬼神,这世上能够与先生如此谈话如常之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第一次与先生见面,这陈焕仙瞧着不过一介寻常之人,尚不及弱冠,然此人为何却能够一身淡然处之,这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
若其人是无知便罢,倘若是无畏……望先生定不可对此人松懈防备!
松懈,防备。
累得让婆娑如此苦口婆心地来劝他。
回忆起此事,后卿仍觉好笑与不解,难道在他们的眼中,他对这个“陈焕仙”,当真是另眼相待到令他们都感到了需要提醒的地步?
或许……也是罢。
与她随意谈话,眼神交流,甚至无话可说时就这样静静地相处,都不会令他感到厌烦与不耐。
想到这里,后卿忽然也有些了解,他的确对这个“陈焕仙”太过和善友好了。
“你知道的,若想要得到答案,便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后卿眸幽长似水,淡淡道。
陈白起反讥以唇,亦淡淡道:“那不知先生将我带走的代价,便是让你随意研究我的身体吗?”
一提起这事,陈白起真的觉得佛都要怒目金刚。
后卿没想到陈白起会说这样一番话,他着实怔了一下。
“不知先生想知道些什么?”陈白起靠近他,仰面凑近他的面目,面含着笑意,但这笑意却不及眼底,她的依旧像平静的水面,而目光则如同水中海妖一样纯净无邪,却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妖异魅惑:“这次先生将我带到此处,想来本就是准备利用我达成某件事情,要说付出代价,我不是一直都在付吗?反而是先生,一直在对我吝啬。”
后卿由她忽然的靠近而下意识避退一步,看着她的笑,反而他脸上不知何时已失了平日里惯有的亲和微笑,他静静地看着陈白起半晌,看得陈白起都觉得那平静的眼瞳里好像黑雾中一双妖魔的手快要伸出来将她拽入深渊地狱。
她想退开,一只手却悄然攀上了她的肩头,力度不轻不重,成功止制住了她的动作,他覆下长长的睫毛,说话时,语气轻柔得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陈焕仙,陈蓉,你究竟是男或是女?若你能如实回答这个问题,我或许能将一件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陈白起一听这条件,也不挣扎了,可问题是,她很犹豫。
就在这时候,里系统忽然出声:“告诉他,你是女身。”
咦?陈白起愣了一下,里系统竟然可以随意出现找她说话了?
难不成……这是因为系统升级了的关系?
陈白起对此也没想太多,她反而不解道:“为什么,我现在是陈焕仙,而陈焕仙本就是男的……”
里系统道:“据系统分析,他目前对你是男身怀疑占28,而女身的怀疑占72,反而言之,他有足够的依据做出这样的判定,认为你是女身的可能性更大,这也是真话,就算你承认你是男身,他也不会完全相信,这样一来,你或许会白白浪费掉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
陈白起闻言,皱起眉心,沉吟着。
系统的分析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啊,好吧……
陈白起像是终于考虑好了,她抬头看着一直很有耐心等待她答案的后卿,一脸“被迫无奈讲实情”的严肃表情交待:“其实……我是雌雄同体。”
系统:“……”
后卿:“……”
陈白起在心中默默地对系统道:“这才是真话。”
后卿听完,表情呆了那么一会儿,就好像正在试着咽下陈白起砸下来的这句噎死人的回答。
陈白起看他没有反应,多少有了些忐忑。
他这种表现,是不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她这个答案啊。
这时,里系统倒是出声了:本以为后卿心中认定你是女身,你只有用这样回答方能取信于他,却没想到你这个天荒夜谭的答案……后卿也相信了。
陈白起:“……”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目中对于她的底限设置实际上很低……很低,连这种雌雄同体的设定都能够接受啊。
陈白起驭马慢腾腾地靠近后卿后侧,过程中,她本能地捋了捋头发,左右看了一下周身,发现穿戴整齐还披了一件月白色镶狸毛帽的大氅。
她是在昏迷的期间被人给绑上了马,自然这一切装扮绝非她所为。
明显这件月白色大氅并不合身,过于宽大,长长的尾端铺长了整个瘦长马匹的身躯,像一张华丽的毛毯。
看起来也并非是全新,但也不旧,它针脚细致,布料柔软并且还熏了香,十分厚实,并在边角帽沿用青色丝线绣有独特的流莹暗纹,一瞧便知此物并非普通人所拥有。
以这种贵气的款式与超脱一般人的长度,撇弃了婆娑与娅两人的可能性,倒是与后卿如今身上的那件玄色鹤氅有几分相似。
这件……该不会是他的吧?
今日着实风大,一阵阵吹来,尘飞夹杂着细榍似雪的寒霜,她抬手拢了拢稍微宽敞的衣领,不经意陈白起的视线察觉到的手腕处有一个针眼大小的红点。
她视线一滞,有那么片刻的狐疑,她确信她在昏迷前手腕处没有这个红点,而且它不痛不痒也不肿,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蛰过一样,有着一个小小的印记。
陈白起心中“咯噔”一声,察觉到什么,她立即进入系统宠物空间,将之前放出的小白重新召回系统(宠物无论在不在主人的身边,都可强制召回)。
“小白,在我昏迷的期间,有没有人进入过房间对我做了些什么?”陈白起快速问道。
她与小白自然是不靠语言交流,而是类似一种脑电波回应,所以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觉。
小白说因为当时她给它下的指令太过含糊,所以它只遵从本能的理解,对房间内的一切进行监探,并对主人的安危进行保护。
这几日的确有人反复进入过她的房间,可在它评估下认为,并不足以达到对主公的生命造成威胁,所以它没有上前进行阻止。
“他们具体对我做了些什么?”
小白说,第一日,它看到一个人类雄性,拿一个硬壳型红蝎虫子蛰了她的手腕处,然后将她的血装进一个小钵子里装好离开,第二日,那个人类雄性又来了,他还脱掉了她身上的衣服,拿一种奇怪的绿色汁液涂在她的身上,等干了之后,又擦掉了,最后替她穿好衣服就离开了,第三日,他给她她喂了一碗黑色的臭水,接着就给她换了一身衣服,就将她带走了。
再然后,她就醒来了
而小白则一路小心地隐匿尾随着,并没有露面。
陈白起听到这些,只觉额头一阵一阵发涨,咬牙切齿,完全没想过自己在睡梦中,被人给脱了个精光,哪怕这具躯体并非她的,她也没办法平常以待。
“你所看到的那个人类雄性现在在不在这里,他是谁?”陈白起知道小白以“人类雄性”来称呼一个人,则表示小白不认识他,于是,她让小白现场来辨认一下。
小白通过陈白起的视野,很快便指认出了一副风光霁月般光明凛义的后卿。
果然是他!
这个满肚子黑水的阴谋家!
不用想,后卿对她的身体变化定是充满了兴趣,只是他知道她足够顽强倔强,不会轻易松口,便趁着她昏迷时,对她的躯体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甚至可能还做过某些试验。
不过由于小白对人类的某些行为理解得十分片面,所以关于后卿的具体操作跟作用反应,它没看懂,也没有办法描述详细给陈白起听。
退出了宠物空间,陈白起深吸一口气,心念着这事儿她定跟后卿没完,便收敛住内心所有情绪,面若平常地问道:“先生,孟尝君的军队是否已经来了?”
后卿自不知陈白起虽面色如常,实则内心早有将他痛殴一顿的冲动。
他指了指前方那蜿蜒若黑蛟大莽缠于山巅的巍峨黑墙,笑视于她,道:“既然醒来,不妨一块儿去一观时况。”
陈白起闻言看向他,真想呵他一脸。
他们什么时候,是这样友好结伴看劝的组合了?
后卿这厢话音刚落,便见一批疾冲的步甲士扛着长竿经过他们周身,掀起一层尘浪,喉中嘶吼着冲往黑墙那边支援。
陈白起望着这批头上戴着布巾、扛着长长的竹竿的甲士,不禁调转马头,目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道:“这些甲士与北外巷子的人完全不同,他们又是受何人之命严防驻守于此?”
他们明显是守护着北外巷子里居住着的人,但却又并非北外巷子的人。
后卿将双手拢进袖中,呵出淡淡一吹便散的雾霭,柔声道:“该揭晓真相的时候,你便会知道的。”
见后卿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言,便知他不会给她解惑了,于是,陈白起也识趣,将此事暂时放下。
后卿带着一批他的随身精锐铁骑贴着路边而行,非常有眼力介儿地让出宽敞的道路给北外巷子内的甲士前往黑墙支援,并一路不动声色地来到黑墙边界。
而这些支援部队也不知是认得后卿此队人,还是因为事况紧急需前往支援,他们对后卿一队人并无过多侧眼。
在他们接近到黑墙的附近时,便听到了嘹亮的嘶喊惨叫,惊人心弦。
后卿他们选择了一个地势较高的石楼登上,这座石楼是用土石泥夯成,盘旋而上,有七、八米高度,土楼上是一个桶型,“桶体”被挖出了两个口子,口子比一般的窗口小了一半,位置正好是对着黑墙那边的方向。
土楼是呈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型,下宽上窄,估计它建造的初衷便是用来当作侦查或者瞭望射击的,所以它上窄的部位空间并不大,项多只能够空纳两三人。
这一次登楼只有后卿与陈白起,而娅与婆娑,还有赵军则被留在了土楼下。
婆娑对此不满:“先生,此子尚不知底细来历,且有诡异之能,你与他单独共处,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