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身死香魂断(一)

看陈父署名后的日期大约是在大半个月之前的事了,上面除了各种哭诉指责她贸然离家的行为之外,大抵主要内容是写着,姬韫带着随侍前往疢蝼找她去了,让她若与他相会之后,便立即回他消息。

姐夫来找她了?

可问题是,他们在疢蝼根本没有碰上。

陈白起捏着帛帛,沉目深思半晌,立即找来姒姜,令他立即派人分成几批沿着丹阳去往疢蝼的路径找寻姐夫的下落,务必要将人给找到。

姒姜道从丹阳前往疢蝼的路径路广径多,且分水陆两泾,倘若密集搜寻,必要大肆放广陈家军集体出动方可。

陈白起考虑目前丹阳局势已定,自不需陈家军于城外守驻增援,便让姒姜发散人员去寻姬韫,毋须顾虑。

姒姜应下,立即去办。

陈白起则蹙眉于房中左右转走动着,心静平复不下来。

接时间上来算,姐夫应当早就抵达疢蝼,哪怕延迟到达,这三府中有沧月军的亲信接管,疢蝼三府与狄荣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如此之大,凡到了疢蝼不可能不知道,倘若直接去打听沧月军,而府中之人听了姐夫的来意,何以不会告知他尽快赶来?

除非……他根本没有平安到达疢蝼,而是在路途中出事了?

可若凭姐夫的本事,哪怕在路途中遇上事,亦会能力发回消息告知,她已留下一头驯服乖巧的猎鹰给他,只要将它放走,它便会主动寻上她,何以会如此无声无息。

还有这信……

陈白起坐于桌旁,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一时想不通。

如今她已派人四处去找寻了,希望姐夫定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是夜,星黯月隐,陈白起便披上了暗黑斗篷融入夜色之中,潜行进入楚宫。

如今的楚宫被重兵在外把守着,因前几日被楚陵君一把大火烧毁了无数建筑,众人经过一日一夜方将火势扑熄浇灭掉,灭火的士卒都累得倒地不起,夜晚自是酣睡畅漓,如今楚宫大片面积被烧毁焦黑熏臭,根本无法住人,但又因提防宫中相关人员逃逸出宫,大将便令人将四面宫门紧紧地把守住,不得上方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因此,想要进宫,就必须先引开宫门把守的士卒。

关于这一方面,陈白起有沧月公子这个粗大的金手指,他与她敲定了进宫营救楚衍的时间跟日期,便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将朱南宫门口的重卫调离,趁着这一个空隙的短暂时间,她便轻易混进了宫中。

因为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与猜测,所以今夜沧月公子会与众大臣商议继位一事,并不会与她一道入宫。

他只会在暗中替她打掩护。

而楚宫之中留下的侍卫很少,只要避开定时巡逻的路线,便可轻易到达“重华所”,楚衍目前被囚押的居所。

本按理,楚衍一旦被人发现行踪,便被会暗中解决掉,当然对外会找一个恰当而假慈悲的借口,如暴毙、重病之类,只是一切还没开始,便被楚沧月一力强硬地阻拦,只是暂时被囚于此。

这些日子沧月公子身上的压力担子亦很重,所有人都力张务必要杀掉这楚衍公子,以防他将来懂事为父报仇,再横生干戈,只是楚沧月对于此言论一律无视,当然,他亦并没有开口说要放人,将话说绝了。

而就在众人以为他只是在犹豫考虑之际,却不料他私下早已有了决定,并付之于行动。

冬日的风霜像是沁夹着盐水,鞭刮得人脸刺刺生痛。

陈白起穿着一件绣着盘锦月季花的深蓝连帽斗篷,斗篷帽檐衔了一圈毛绒绒的兔毛,风起那细软的白毛拂动着她眉眼,像定格了那一瞬间的沉静。

她一双乌黑而清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沧月公子。

而沧月公子看懂了她的意思,亦因她的沉默而重重地阖上了眼。

许久,他张嘴。

“帮我救下他……楚王已死,衍儿……他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子嗣了,我不忍……不忍……倘若连衍儿也保不住……”他的声音沙哑艰涩,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怜悯悲伤。

陈白起知他向来是一面冷心热之人,当初他远在矩阳得知平陵县发生狄戎边境掻民之事,便立即带兵而来清剿,其中必有后卿算谋之因,却亦未必没有他心怜百姓苦难之罪。

他向来都是一名兼具仁德与战勋之人,战场上他对敌人犹如修罗鬼怪,嗜血冰冷无情,但对于他的亲人与子民,他却表现得那样大仁大义。

这或许,便是陈白起选择他的最大原因。

而正由于他在陈白起面前暴露的这一丝软弱之色,陈白起终是吁出一口气,她摇头,出场劝道:“公子,他不该活的。”

而且相必他也心中明白,就算她将人救下,其它人亦不会留他活下来的。

他难道当真要为了一个罪君之后,与那一群拼死拼活替他打下宝座江山的臣官将领为难?

沧月公子猛地睁开眼,用一双通红的眼盯着她,他伸手指着楚宫王城方向:“衍儿不过八岁稚龄,他有何罪过,有何错事?别人都当他要死,不过是因为……”他顿了一下,只觉有些话再继续下去,便是过了,他放下手,缓了一下情绪,方平静道:“陈三,你该知我为何独让你去,只因你并非朝堂中人,你并没有定要他死的立场,因此我方让你帮我救下他。”

陈白起其实立场与朝堂中人并无二异,所谓斩草要除根,她不得不恶意揣测一下这楚陵王临死大喊一声“衍儿”便是打算利用沧月公子最后一丝对他的兄弟情义,留下这一后患来,待谋来日再报这杀父之仇。

于是她抿唇不语。

见她仍顽固缄默,沧月公子突然道:“若你替我救下他,我可与你进行契约。”

他的这一句突出其来的话,令陈白起表情徒然一僵。

她瞪着他,哑口无语。

他……他尤记得当时醉酒之事?

那般奇异超乎常理之事,他既亲眼所见,为何能够如常般待她,不闻不问?

沧月公子用眼神告诉他,他什么都记得,他可以应允她任何事情,只要她替他留下他兄长在世唯一的血脉。

“公子,还真是为难我啊……”陈白起掖手,垂眸苦笑一声。

若为忠臣,定会好生劝阻主公,切莫感情用事,前君的子嗣便是一只随时会反扑的虎仔,唯有将前孽余党尽数拔除掉,方乃正确之道。

可如今,他却以此相利诱胁迫,定要她干出一条不辨事非只懂趋炎附势的小人之道。

莫非当真只有让她当上被众臣鄙夷排斥的奸佞,方能被主公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