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谋士,上山会相伯先生

中秋节时,她曾派人来请相伯先生与小童一块儿下山过节,可被相伯先生婉拒了,她便派人送了一趟瓜果饼食上山,权当与他一同分享山下热闹过节团圆气氛。

刚到茅屋篱笆院门口,便看到里面的小童在求饶劝慰。

“先生,您只是食了过量的凉性瓜果方会腹痛,真不会死的……”

这相伯先生脾胃着实虚弱啊。

“这腹中绞痛一阵胜过一阵,想来某定是又得了一件不治之症,切莫管某了,让某自生自灭吧……”

小童似被相伯先生语气中的绝望与灰黯给吓到了,他忙道:“先生,您切勿诅咒自己,您都死了这么多回都没有死成,这一次,您亦毋须太过担心啊……”

门外的陈白起:“……”这话相伯先生听了,估计他那颗玻璃心又该碎了。

果然,相伯先生此刻的声音已了无生趣了,他苦笑道:“某真是无用,竟然还这般死皮赖脸地活着,既拖累了你,还迟迟等不到明主……”

“先生啊,小童不是这个意思,您已服了药,只需再静待一会儿便好,您……”

眼见小童都快被相伯先生给折腾得哭了,陈白起这才笑着从门边踏入。

一看到陈白起来了,小童简直就跟见到救世主一样,他赶紧迎上去,使劲给陈白起挤眉弄眼递眼色,然后小声地抛下一句“请陈女郎定要帮我好好地劝劝先生”后,便撒脚丫子跑到后厨“沏茶”去了。

陈白起一抬眼,便见相伯先生于廊阶上铺了一张厚白毛绒垫子,他闭阖着双眼轻抿着嘴角,一身病恹恹有气无力慵懒斜躺其上,他长发如墨用一根发带微松束披于一身玄纹云袖深衣上,此间阳光明媚正好洒落廊阶边橼,他静谧于那处,那处便是一道引人入胜的绝美风景。

陈白起先于草堂之外朝他先行之一礼,然后方步上台阶,最后亦再坐于廊阶之上,她将手中提拎的菊花清酿放至一旁,再斜视着身旁不远的相伯先生。

想来他是真的很不舒服,他敛屏的双睫似脆弱的翎羽时不时随着身体的隐忍而颤抖着,面色透着一种虚弱的苍白,唇色透紫,鼻翼一张一翕着,连与她寒喧问话的心情都没有。

陈白起又坐近些,她道了一句“失礼了”,便将相伯先生的头捧起直接枕于自己的膝腿之上,不理相伯先生惊异张目,她神色平静温和,便摩挲着他腹中几大穴道,找准了位置便注入真气轻重交替地替他揉按。

托修炼“太素脉诀”之故,她现在对人体分布的各种穴道相应位置也算是了如指掌了,见他着实痛得紧,便替他按摩穴道减少些痛苦。

这一按,便似按中了相伯先生的哑穴,他蓦然浑身僵硬,面目呆滞,随着陈白起每指按一次,他便抑止不住地背脊缩蜷一下,跟生物过电一样,周身皮肤一阵麻麻酥酥地,感觉着实怪异又陌生地紧。

相伯先生墨瞳泛起一层水光,双唇却抿得更紧了,素白如玉质透明的肤色逐渐泛起一丝羞赧血色。

“可曾好些?”陈白起问道。

相伯先生耳根动了动,这才明白她是在给他按摩治疗腹痛之症,他松下一口气之余,又觉得自己太过拘束与放不开了,士人之性情常豁达率真,他们既守礼却又随性,是以转念间,他便收起先前紧张与不自在的情绪,细细地感受一下她的询问。

她的手指于他的肚脐之间打转,虽隔着布料触碰,却仍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热度钻入皮肤抵达腹内,他只觉腹中的绞痛与冰冷之感似正在渐渐散退。

不一会儿,相伯先生放松了双肩,他轻然地再度阖上了双眸,启唇道:“白起及笄后,倒是久不曾上山来了……”

“此事已由不得主公了……”勋翟剑眉拢紧,薄唇抿紧成一条缝,眼下阴翳霾重。

他没有对陈三说的是,平陵君早先一步派人将主公的外祖亲舅一家都幽禁于东宫之中,倘若此趟主公不归,他们将危矣……

主公年幼时与外公镇国公府一家十分亲近,稚幼时也多得依仗着外公亲舅一家帮衬方得来岁长势,从一方孤子变成一国令尹,但尔后因势大而被平陵君猜忌,与后卿与鬼娑坡一役战败之后,便被“大发雷霆”的平陵君寻了一个由头将主公放落剔削了令尹职位,并流放于矩阳。

而这些年来镇国公府因主公的缘故,亦多方遭到平陵君的打压,最终演变成了被幽禁用来威胁主公的地步。

说来,主公始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镇国公府,是以主公不可能不顾镇国公府一众的安危,而临临脱逃。

陈白起敛下眼睑,伸手轻抚了抚袖摆边缘凹凸不平的粗砺纹路,语序缓慢道:“这般说来……他已然返朝了?”

勋翟抬眼,颔首,他观陈白起此刻神色冥深,想来她听了这种事情定然会担心,便不由得暗怪自己多嘴,他扯动了一下嘴角,眼睛四下转动,故作轻松地道:“陈三,汝放心吧,暂时主公定是不会有危险的,毕竟主公在楚国战功累累威望不可小觑,平陵君在没有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来陷害主公、剥夺侵占其兵权之前,定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事已至此,不知公子有何打算?”陈白起静平地偏过头,湛静而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其实,这等重要的军事机密是不能随便透露给外人知道的,更何况乃一名妇人,但于勋翟心中,始终待陈三的感觉不一般,并非单纯地以男女区分,与她讲事谈天总会有一种舒畅且能够托付重要事情的感觉。

她身上有一种花的气质和诗的洞察力,美在诗里找韵脚,在平仄中看花出,在诗体里感悟花的气质。

“主公究竟有何打算,翟却是不知,但倘若平陵君当真不顾丝毫兄弟情义,那吾等亦绝不会束手待擒。”翟伸出拳头,一点一点地攥紧。

陈白起旋开眼睛,笑了笑,突然道:“想来,他是亦有了决策。”

勋翟蓦地回神,噫?有了决策?什么时候,想他一直便待在离主公最近的地方,他怎么没察觉到这件事情?

勋翟紧紧地盯着陈白起。

陈白起却没有再出声解答他的疑问。

若他心中并没有决策,那向她承诺的一年之期,又是从何道来?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她等他一年,一年后若他能够胜利,便会兑现他曾许诺给她、离他最近的谋臣之位。

这一趟送礼,算是勋翟忙里偷闲争取来的,所以这厢送完礼又将主公的话原本带到,他自然准备连夜兼程地赶赴丹阳与主公会合。

然,陈白起却让他在东幕堂室内多等候一会儿,然后她便暂时离开去取一样东西。

没让勋翟待上多长时间,陈白起便双手捧着一样被厚布包裹的长形物体回来,她让勋翟去见沧月公子时,定将这样东西一并带给他。

接着,她又让姒姜去后厨房让厨子包了许多饭栗团子、腌制泡盐菜跟酸梅子,还有一些路上须得着的小物什跟普通药草药让他带在路上用。

勋翟接过这一大堆的物品后,心底顿时又酸又感动,像这种事情一般只有家中母姐方会为其出军的儿郎准备的,自从随主公定居矩阳后,他离别家乡父母,便不曾受到这样仿佛亲人般的叮嘱待遇。

自此,他心中便认定了陈三为自家亲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