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有艺术细胞的孩子,还真没有几个。
于是,晚上的时候,四爷特别有耐心的教孩子国画。
一个人一个悟性,丹阳就少了那么点意思,看了半天领悟不到要义,但是骄阳看看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林雨桐晚上给做了烙了葱油饼,炖了排骨炖萝卜。端了饭正要吃呢,大门被拍响了。
朝阳都洗了手准备上桌了,这时候只得任命的起来:“是我哥来了吗?”
不是!
门打开,看到一群人,拿着手电筒。朝阳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干啥?
抓自己爸妈批|斗吗?
他脑子转的飞快,见领头的是齐思贤就先笑了,声音也大了:“……齐主任,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齐思贤摆手,见这小子堵着门,就道:“你赶紧让开,检查伙食。”
“检查伙食?”朝阳反问了一声,“检查什么伙食啊?”
外面的孙十一有心卖消息,就高声说了:“……主席说了,节约粮食的问题,一定要抓紧。忙时吃干的,闲时吃稀的。并加以红薯、土豆、杂粮要节约闹革|命。”
啊?
检查各家吃的啥吗?
“节约粮食,我们家肯定节约。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他说的是真的,只盼着家里赶紧把饼子和排骨藏起来。
齐思贤皱眉:“闻着这一片有肉味才来的,赶紧让开,叫我们进去看看……”
再堵着就不像话了。
朝阳让开来,在前面领路,结果屋里没有肉味了,只有一股子特别浓的香脂味儿。丹阳和骄阳洗了手,正把平时都不用的香脂往手上抹呢。
丹阳还很热情:“齐叔叔,一起吃饭。”
桌上一盘烤干的红薯片放中间,然后边上是一锅的汤和几个碗,还没盛饭呢。
齐思贤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我不吃了,你们吃吧。”说着就指了指厨房,跟身后的人说道:“去看看……”
厨房也在检查范围。
孙十一率先一步进去了,厨房里除了有两个蒸红薯,剩下的小米红薯面包谷面都是生的。熟食真没有了。
他让出来,叫其他人也进去看看。连着进去了五个人,都没检查出其他的东西,,这才作罢。齐思贤跟四爷打招呼:“吃着,你们吃着……我们就不打搅了……”
出了门,齐思贤还问孙十一:“金厂长家吃的是什么汤?”
“萝卜汤里加了一点猪肉吧。”香脂味儿再浓,还是能闻到点荤腥味儿的。一味的瞒着肯定不行,他就这么说了。
齐思贤这才不说话了,只是用了一点猪油而已,不算是事。
可后面还有人不乐意:“到底是当|权|派,还有猪油吃。真奢侈!用猪油蹭蹭锅就行了,竟然放猪油。”
齐思贤扭脸没说话,他自己也有家,也有儿子女儿,认的太真了,只怕自家得先被当成反面典型。
然后又一家一家查过去。
有那高工的人家,日子其实过的不算是难,像是自家养的鸡,鸡蛋是能吃到的。晚上一家人才能聚在一块嘛,炒一盘鸡蛋,一人能分两口。
见有人查了,赶紧三两口的都给吃了。可吃了也没用,忘了毁尸灭迹了。
说了要节约粮食,你们家竟然都晚上了还敢吃鸡蛋。这还了得!
当天晚上就揪出来,先批一顿再说。
这吃鸡蛋的说起来也不算是冤枉,可还有那忙了一天,晌午没吃饭的,晚上实在扛不住了,正吃玉米饼子呢,被逮住的,这才是真冤枉。但人家说了:谁叫你不珍惜粮食,晚上了,还吃干的。
三两天的这么闹腾下来,抓了一批出来pidou。
可这也把人给得罪狠了。
不知道谁来了个狠的,把发水的时候逮到的小鱼烘干的小鱼干抓了一把故意放到年丽华家门口了。你想啊,孩子们也馋啊!小鱼干啊!用辣椒干煸出来,想想那味儿,都觉得香的不行。
两孩子也怕被人逮住,于是半夜起来偷吃呢。又是辣味,又是鱼腥味,窗户关的再严实,这厨房的灯一亮,外面的人就看见了,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是,跑到g委会举报去了。关说是有人半夜吃鱼,闻到味儿,问具体是哪一家,却说不知道。齐思贤被半夜折腾起来,挨家挨户的查,结果,在他家的厨房里发现了鱼刺,锅里的鱼腥味还在呢。再一摸锅,温度还在。
当时他的脸都青了,不好发作孩子,只对着年丽华去了:“……你就是这样的觉悟。真是……跟你这种觉悟的人,一天也没法过下去了……这个婚不离也得离……”
因着偷着一把鱼干的事,年丽华被定为落后分子,红灯记也没她的份了。然后,婚也不是她坚持就能不离的。
厂里批了,这婚就这么给离了。房子也不给住了,只能带着俩孩子住原来的老家属区。齐思贤倒是想叫孩子留下,可是俩孩子都知道是咋回事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舍弃妈妈?于是,母子三个从房子里搬出啦了,除了他们的衣服,什么也没带。
年丽华从林雨桐借粮食:“……我也不瞒你,我心里恨啊!恨不能活撕了他!”
活撕了是撕不了的,但年丽华也是个狠人,弄不死他得恶心死他的架势。正值‘早请示晚汇报’的宣传阶段,于是,年丽华每天天不亮,就敲齐思贤的门,开始她的早请示:“齐主任,我跟请示工作来了。你看我这一天的安排怎么样?昨晚我做梦了,梦见我那杀千刀的前夫。梦见他对不起我跟孩子,我越是看他,越是生气,我火从心起,怒向胆生,我拿着刀,把他那玩意一刀给割下来,然后剁吧剁吧喂狗……”
把齐思贤听的双腿夹住,“……年丽华……你别过分啊!这能怨我吗?当时我跟朵朵一点事都没有,是你误会了……你看朵朵现在被你折腾的……”
年丽华却决口不提私人的事,把她要说的说完了,目的达到了,转身走了。
等到晚上过了十二点了,门又被敲响了。你不开门,她就一个劲的在外面拍,然后大声嚷嚷:“齐主任,我给你晚汇报来了。我今儿要跟你汇报的是,我今儿见到那个小|婊|子云朵了。哎呦,我一看见她,就想起她光|溜|溜在我前夫床上的事了……我还问她说,你那坐左屁股蛋子上长痦子的事,她知道不知道……”
吓的齐思贤不给开门都不行。
饶是这样,很多不该叫人家知道的事,都传了出去了。比如说屁股上的痦子。他走出去,感觉好些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议论他的屁股蛋子一样。
然后齐思远找林雨桐这个妇女主任了:“这早请示晚汇报,给你汇报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林雨桐就说:“你是领导,主管思想的领导。作为领导,怎么能公私不分呢。她虽然是你的前妻,但也是你的下属,是你要领导的群众。作为领导,帮助群众,引导群众,这不是齐主任的指责吗?”
一推六二五,压根就不沾手。
齐思贤没法子啊,在他看来,这种情况,为了杜绝年丽华这么折腾,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婚。跟云朵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反正没一周的时间,人家打了结婚报告,要结婚了。
没有正当的理由,没办法阻挡人家再婚嘛。
厂里批了,两人到民政部门领结婚证去了。结果又闹出事了,人家民政局给厂里大电话,叫厂里的领导和妇女主任过去一趟。
能作为齐思贤领导的只能是计寒梅,而林雨桐作为妇女主任,也得跟着去。
去了才知道,这云朵真不是个善茬。拿着证明来结婚了,可在填写资料的时候,云朵留下一段话: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并不是自愿要结婚的。这个男人是中原重工的领导,他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又逼迫我跟她结婚。我不想!他都能做我爸爸的年龄了,我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他?救救我,我拥护无产阶级wenhua大革|命,我是主席最忠诚的战士。我谨此向我志同道合的同志和战友致敬致谢求助……敬以革|命的军礼。
齐思贤那边拉着一脸忧郁的云朵过去,双双把资料递过去,然后接了云朵资料的工作人员就变了面色,把云朵单独叫到办公室,然后就通知了厂里。
可外面的齐思贤,到计寒梅和林雨桐都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兀自问着:朵朵怎么样了?他们怎么把朵朵带进去了?手续没有问题啊,这是怎么回事。
林雨桐心里犯愁,一直费尽心思想把这个蠢人留在厂里,为的就是为了不干扰四爷的。可知道他蠢,也没想到他竟然蠢到这份上。没人想踢开他,可他自己这是要把自己往死的玩啊!
云朵跟着出来,往人家那边的工作人员背后躲,好似真受到了迫害一般。
人家民政部门大怒了:都什么年代还能出现这样的事。
联系林雨桐的同时,联系了省妇联和省gweihui。
妇联出面给云朵换了工作,调到市里的文工团去了。而齐思贤,随着人家省g委会的介入,他被关押了,在中原重工的职业生涯也随之结束了。
这可把四爷给愁的:上面派个更能折腾的来可怎么办?
旧日光阴(74)
今年这鬼天气,旱的时候能旱死,涝的时候能涝死。
春上的时候不停的抗旱保苗,恨不能肩挑手提的灌溉。好不容易把苗儿保住了,一如夏雨水不断。
先是夏收,小麦眼看就熟了,结果地里积着都要到大人膝盖位置的水,差不多把小麦都泡在水里了。抽都没法抽,雨还不停的下。怎么办呢?就这么收吧,收回去哪怕是烘干呢,好歹是一口口粮。
端阳在村里蹲点嘛,这种下地干活的事,怎么能跑的了呢?
不管是他,就是丹阳,试验站那边,也要照管的吧。
朝阳不让丹阳去,“你请假,我替你上工去。”
那哪成啊?
可等丹阳到了地方,才知道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试验站除了门房在外露着,其他的不管是啥庄稼,都在水里泡着呢。感觉都能撑起船。
这地方原先就是一片盐碱地,本来地势就比较低,如今接连几天的暴雨下来,水都涌到这一片了。出了村子,往前走不了多远,就不能走了。水太深,只能远远的看见水汪汪的一片中,孤零零的立在当中间的门房。别说试验站的地了,就是周围知青们的地,都全泡水里了。
这时候,这些城里来的小姑娘小伙子才急着,这可是半年的口粮,没有收成,往后吃啥啊!
于是,一个拉着一个往前探,看能不能抢救出来点。
像是林朝英,林新秀这些,都去给知青帮忙去了,朝阳拉了拉丹阳,两人往回撤了。
路过的时候,看周围都是收庄稼的。小麦从水里割下来,然后全都在水面上飘着呢。又得有专人把飘着的麦子拢起来,挑到高处能通风的地方去。
可这湿麦子这样捂着也不行啊,太阳不露头,就干不了。怎么办呢?想办法烘干吧。可真要烘干也不容易,因为没有干柴火可以用。
好些人看着粮食成了这样,一边骂贼老天,一边哭嚎。
端阳在地里忙半天,得往公社跑半天。为了啥的?为了救灾粮的。
公社里这段时间是争执不休,一拨人坚定的认为,咱们该实事求是,该向上接有关部门真实的反应这种问题,受灾了就是受灾了,需要国家的救济,就是需要国家的救济。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以前受过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而另一拨人却认为,这根本就不需要!用他们的话说,用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民,应该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两边争执不下,迟迟没有个结论。
可大家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打从春上青黄不接开始,家家就是往前磨日子呢。弄点野菜夏菜的,随便搭上一把粮食,就算是一顿饭了。一顿一顿的往前磨,终于到了夏收了,吃新麦子了,可现在……公粮肯定是交不起的,不管是公粮交不起,就是如今这口粮,家家户户也没有啊!
怎么办呢?
端阳跟村里的人合计,由着大家闹。zaofanpai能造反,咱们也能造了zaofanpai的反。谁是zaofanpai,谁是当|权|派,这种身份,转瞬就能变了。
反正是闹的轰轰烈烈,因的周围十里八村的都跟着动了。就是逼着公社g委会朝上反应,要救济粮。
众怒难犯啊!
粮食要下来的时候,都已经八月份了。数量还不多,这是又往秋里磨呢。
可老天似乎真是要跟人过不去,秋雨绵绵,没能见几个日头。
林雨桐正在家里用熨斗熨衣服连同被褥,四爷急急忙忙的回来了:“快!跟我走!大嫂打电话来了,大哥伤着了……”
是说辛甜打电话,大原受伤了。
这可把林雨桐吓了一跳,扔下手里的活,又安排几个小的:“去你大哥那边吃饭去……”
人着急着走,可能怎么走呢?火车是拉货的,沿线也是各种的险情都可能有。汽车就更别想了,路都泡在水里了,还想坐汽车。
这个时候最靠谱的交通工具就是两条腿了。
两人穿着雨鞋,带着雨衣,这就出发了。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市里赶。
人还在原来的师部医院,这里有辛甜熟悉的人,在这里最放心。
辛甜整个人都没吓着了:“你哥还没醒,闹震荡了,被人用枪托砸在脑袋上了。”
派出所的所长啊,这是怎么说的?
援朝在一边道:“他们冲击了公检法,要抢班夺权,起了冲突……还死了三个……”
所以,能活命,都算是侥幸。
辛甜是心有余悸,跟林雨桐和四爷商量:“你大哥这情况,不好在城里呆了。”
不好在城里呆,那就回老家。
要是一般的警察就算了,偏他还是个所长,他就是所谓的当|权|派。
如今这是是非非不好说,说是老革|命吧,可要是老革|命不转变立场,就就跟现行f革|命也没差别。
最后怎么办呢?
把大原送到了农场,把原来农场的牲口棚子,隔出来重新收拾了一遍,弄了两小间一大间出来,里面盘着火炕,砌了壁炉,又都是青砖到底的房子,大原觉得挺好。
里面又是苏瑾管着后勤,各种方面都能照顾的到。
而辛甜也在农场里当个卫生员,平时呢,大原是不出劳改农场的。这好歹,对外有个交代,就算是再有揪着不放,这算是有个说头。其实这年月,在里面不断的劳动和接受学习的,才算是安全了。就怕这种揪着不放,不停的文斗武斗的,有时候不光是肉体上的折磨,关键是精神上,人也受不了啊!
大原有些颓然,有些想不通,但还是叮嘱林雨桐:“这事千万别跟奶和娘说。”
知道!都知道!
大原才叹气:“也不知道你二哥怎么样了?”
二哥比你机灵,他是肯吃亏的性子么?
林雨桐从来不会为大垚担心,事实上就是大原这种死心眼,才最容易吃亏。他们冲击公检法,那就是有目的有策划的,完了你还坚持非抵抗不可。抵抗就抵抗吧,还不用极端暴力的武器,这不是……你手软,别人不手软。
想不通没关系,这里面之前关的都是想不通的人,这关着关着,不就想通了。
大家一块劳动,一块吃吃喝喝的。别的地方水都把庄稼淹了,可农场没有。这地方当年水利工程做的好是一方面,关键是这里住着的,啥专家没有啊!
跟这样的人处着,没啥坏处。
林雨桐和四爷能冷静的看待这一切,可几个孩子是不能淡定。
不管是端阳还是朝阳,都从里面感受到了无奈。
无奈又彷徨了一段时间之后,哥俩像是想通了,不管啥世道,第一条,都是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怎么才算是把日子过好呢?就是得养家糊口,得叫家里人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不为生计发愁。
于是哥俩再加上许强和铁蛋这些人,想办法踅摸钱去了。
怎么踅摸呢?
以前中原重工的农机厂,其实还生产过农具,像是铁锨和锄头这些,都有生产,但是只生产过很短的一段时间,上面就取消了。
不是因为这边生产的农具不好,相反,是太好了,大家都不愿意要原来农具厂生产出来的东西了。为了平衡,那干脆生产的好的这边先不要生产了嘛。
市场上没有好的,这不好的自然就能凑活了。
端阳这几个,就瞄准了这个市场。你们的农具我们可以给你们代加工,这其实就是多了一道淬火的工艺,这一道手续只要用点心的的,都能跟老师傅学到。
帮着处理农具,但他们不要钱,拿东西就行。
不拘是粮食杂粮芝麻花生还是粗布麻线,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钱。而且对外的说法叫做青年学农小队。他们帮助生产队修补农具,不要钱的嘛。至于人家硬要给点东西,这属于人情往来,不属于买卖的性质。谁能说什么?
当然了,要是遇到那种条件非常苦的,真拿不出东西的,也没关系。咱们也不是现在就得要。等到秋收后给咱们也行。真要给不了,也不硬要。可用过人家加工过的东西,他们觉得好用了,秋里肯定会给的。要不然可就是一锤子买卖,再没第二次。
他们又是都是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的跑,差不多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几个人分的时候,朝阳就比较有心了。别人家多分粮食,他和端阳呢,就要些稀罕的果子,自家种的苹果梨枣子核桃,还有自家做的杏脯,“我嫂子要给我生侄儿呢,这些带回去给我嫂子吃。”
把铁蛋都感动的不行,回去还跟家里人说:“金叔林婶子一家,对端阳那真是好的没话说。”就说朝阳咋给他嫂子搜寻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