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逃开丈许距离,忽又顿住身子回转头,见沈大人已笔直地面朝东方站定,初升的太阳正照在他身上,形成的一圈圈金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不真实。
她抿了抿唇,重新走回去,在沈大人身后一步之外站定,支支吾吾地道:“大人,我,有话想说。”
沈大人侧头,沉默,面孔映着朝阳,半暗半明,恍惚间,江寒甚至觉得他的面孔是模糊的,更别说看懂他表情中的含义了。
她心中不免忐忑起来,毕竟他们之间有过很多不愉快,并且前些天他说最后一次帮她,似乎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一般。
良久之后,沈大人才微微颔首:“说吧。”声音无波无澜,说完又扭头面向阳光,只是江寒垂头间却看见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似在隐忍着心中的激荡。
江寒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唇角嗫嚅着,道:“县令大人儿子失踪的事,可是与你有关?……谢谢你!”
“这是何话?我听不懂。”沈大人目视前方淡淡道。
“你听得懂,若不是你,事情哪有那样巧合?你当时是想拖住县令,等着小松回来吧?”她顿了顿,又道,“你为我家的事冒这样大的险……可惜,我中途又闹出了事情,差点浪费了你的一片好心……”忽然她又有些语塞,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表达她内心的感谢,实在是好听的词语早就已经被她说光了。
她低头看了眼他紧握的拳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话说千遍不如一行,以前我是王八蛋,以后且看吧……假如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
沈大人猝然回头,背光的面容有些骇然,紧绷的下颌泄露了他此刻的克制:“江寒,我知你不想嫁我为妾,如今也无须委屈自己,我做这些并无所图……”
江寒闻言,脸登时红了,既有他再提起那事的尴尬,又有被误会的急切。
她连忙摆手,分辩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希望咱们以后还能是朋友!”
沈大人语凝,怔怔地望着她,忽而扭头转身,只是耳尖那抹连闪闪金光也盖不住的红色,还是泄露了他的羞窘。
江寒温声道:“你知道你无所图,就因为这样,我才想交你这个朋友。”她迟疑片刻,见他似乎还没从窘迫中缓过来,声音便更轻了一些,“我知道我们是两个阶层的人,但是朋友与阶层是没有关系的吧?我这人做事老是很鲁莽,但是以后我想做得更好,还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沈大人抬手示意她别说了,须臾,他闷闷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想。”
江寒张了张嘴,忙又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是朋友他也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该做的就必须去做!
她默默望着他一动不动地笔挺背影,好一会之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
江寒坐在石头上,曲着腿两手交叠搭在膝上,定定地看着前方渐渐苏醒的天地,有种与落霞镇身处不同世界的错觉。
早起的太阳还没有热度,山风拂过她的脸撩起了几缕散落的碎发,也带起了她心底的涟漪。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从没有似今天这般的心态——如同一个旁观者,跳出那一方世界,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过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和行事,试图找到一路磕磕碰碰始终不顺利的原因。
初时那些想当然的胡闹就不说了,后来去茶馆做小二,虽然是心有抵触的,但她也有认真学过基础的茶技,在招呼客人上不说多么周道讨喜,却也是受过好评拿到过不少赏钱的,然后就是为了改善境况不顾家人反对,跑去码头卖包子,意外与黄班结下了梁子……
思绪到此,骤然顿住了——似乎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进班房,被诈骗,遇截杀,乃至这次方子事件,暗中的祸根一直跟随着她,时不时地蹦出来,牵扯出新的人物,将她刚刚有些成绩的努力全部击垮。
后悔吗?
后悔!
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很快又补上了一句老套的台词: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毅然去码头冒险的。
毕竟,卖包子给她带来了实利,也给江家带来了希望。
那还有什么好抑郁的呢?
既然还是会去做,就说明这条路的方向是对的。
到底错在哪里呢?
为何她这么用力生活,却总是走不出困境?
她已经试图改掉想当然,也在日省三回,还在努力让自己遇事冷静,多动脑子,可是境况并没多少改进。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可她改变不了别人,要想改变现状,只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尽量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一些。
更何况,她知道,这些不顺很多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她把头埋进双臂间,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她对人真诚不足,因此别人也不会真诚以对。